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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晗溪:蘇東坡與海南沉香
作者:徐晗溪
近日,設(shè)在海南儋州東坡書院的東坡香文化館揭牌,吸引了不少游客的關(guān)注。
在中國香文化發(fā)展史上,蘇軾注定難以被繞過。因為他不僅品香、用香,并親自制香,還留下“雪中春信”“二蘇舊局”等合香典故。尤其是謫居海南期間,蘇軾更是成就沉香般性格,歷難而不屈,借由其詠香詩文的書寫,與海南結(jié)下不解的香之緣。
尚香是宋代文人出于對群體身份的認(rèn)同而形成的共同趣味和文化品位,東坡將傳統(tǒng)香道提升到明德悟道乃至立身修性的高度,以尚香正心慎獨、濡養(yǎng)德性,其實質(zhì)是對儒家“修身養(yǎng)性”理想人格的躬行實踐,成為中國文化史上一道獨特的風(fēng)景。
西園雅集:無香何以為聚
古代文人的聚會被稱為“雅集”,歷史上最著名的雅集有兩次,一次是發(fā)生在東晉紹興的“蘭亭集”,一次是發(fā)生在北宋汴京的“西園雅集”。蘭亭集之所以出名是因為王羲之的字,而西園雅集之所以出名是因為李公麟的畫和米芾的題記。
西園是北宋駙馬都尉王詵的宅第花園。宋神宗元豐初,王詵曾邀蘇軾、蘇轍、黃庭堅、米芾、秦觀、李公麟,以及日本圓通大師等16位文人名士在此游園聚會,會后李公麟作《西園雅集圖》,米芾書寫了《西園雅集圖記》,成為仇英、張大千等后世名家摹寫賞玩的典范之作。
《西園雅集圖》水墨紙本,白描入畫,以寫實的方式描繪了宋代文人雅士聚會的情景,他們或揮毫用墨吟詩賦詞、或撫琴唱和、或打坐問禪,案頭上有幾縷淡淡的爐煙縈繞其間。中國用香的歷史可追溯至春秋之前,盛唐時期調(diào)香、熏香、評香已成為高雅藝術(shù),香文化儼然成形。
到宋代,香文化融入日常生活,發(fā)展到鼎盛,文人雅士相聚品香讀書,一邊享受氤氳香氣,一邊讀經(jīng)談畫論道,甚至有文人感嘆“無香何以為聚”。對宋代文人雅士來說,香爐里焚爇名香,是24小時不能間斷的一項常規(guī)設(shè)置,氤氳的香氛差不多就和當(dāng)今某些公共場所或咖啡廳的環(huán)境音樂一樣,是人生展開的一個基本背景,仿佛沒了它,生活便不能正常流動。
宋人吳自牧在其筆記《夢粱錄》記載:“燒香點茶,掛畫插花,四般閑事,不宜累家”,點出了宋代文人雅致生活的“四事”或“四藝”。此四藝者,透過嗅覺、味覺、觸覺與視覺品味日常生活,提升至藝術(shù)境界,并將這些觀念和行為反映在大量的詩詞、散文、隨筆、札記,甚至小說、戲曲等各種文學(xué)作品中,成為文人群體一致認(rèn)同的生活情趣與文化品位。
蘇黃唱和:燒香賦小詩
唱和詩是古代詩人相互應(yīng)答酬謝所作的詩詞,士大夫間更是以香中雅趣題詩互答為文壇佳話。宋元祐年間詩人相互唱和十分風(fēng)行。元祐年間,蘇軾、黃庭堅二人以黃庭堅酬答別人送的香品(帳中香)為引子寫了幾首唱和詩,不單寫香,且以香激賞對方之文辭、智慧,乃宋人香事風(fēng)流。
黃庭堅自稱“天資喜文事,如我有香癖”,愛香如癡,他的《惠江南帳中香者戲贈二首》中“百煉香螺沉水,寶熏近出江南”一句歷來為人稱贊,蘇軾讀此詩后和作《和黃魯直韻》,稱“四句燒香偈子,隨香遍滿東南”。蘇軾詩中提到的香并非具體的香品,而是黃庭堅為酬答別人送的香品禮物而做的詩,意指黃庭堅的四句“偈子”,就像妙香一樣四處飄散,為了更好地體會黃庭堅詩中的智慧,應(yīng)用心參悟,就像品香一樣,最好用鼻子“觀”。
蘇軾在《答黃魯直書》中寫到第一次在孫覺座上見到黃庭堅的詩文,“聳然異之,以為非今世之人也。”蘇軾對黃庭堅稱贊有加,而黃庭堅更是投書蘇軾,恭執(zhí)弟子之禮。兩人交往莫逆,常?!盎弧?,如,蘇軾調(diào)侃黃庭堅的字是“樹梢掛蛇”,黃則說蘇軾的字是“石壓蛤蟆”。他們都是愛香之人,也因“香”留下了許多有趣的故事。
據(jù)《陳氏香譜》記載:一次,以畫梅著稱的花光長老派人將兩幅新作送給黃庭堅,黃庭堅便與好友惠洪一起在燈光下欣賞。望著絹素上寒姿凌欹的梅影,黃庭堅不禁感嘆道:畫面如此生動,讓人仿佛真的置身初春清寒的梅林間,唯一的遺憾是沒有花香。結(jié)果惠洪當(dāng)即笑著從隨身包囊中取出一小粒香丸,焚于爐內(nèi)。很快,黃庭堅當(dāng)時所棲宿的舟中便有鮮明的梅花香氣輕浮暗溢。
這一種芳韻于黃庭堅來說乃是首次體驗,絕妙的效果引他贊嘆不止,見此,惠洪也就很有興致地道出了此款“韓魏公濃梅香”的來歷。原來,它的配方與工藝竟是名臣韓琦府中創(chuàng)制出來的成果,又由蘇軾掌握后傳授給惠洪。黃庭堅聞言不禁玩笑地抱怨道:蘇軾明明知道他有“香癖”,當(dāng)年居然不曾告訴我,真是不夠朋友。黃庭堅還將此香易名為“返魂梅”。
海南香事:金堅而玉潤
“金爐猶暖麝煤殘,惜香更把寶釵翻;重聞處,余薰在,這一番氣味勝從前。背人偷蓋小蓬山,更將沈水暗同然;且圖得,氤氳久,為情深,嫌怕斷頭煙?!边@首《翻香令》,是蘇軾第一任妻子王弗死后,蘇軾懷念其所作,描寫了蘇軾在妻子靈柩前焚香之景。從詞中也可看出,宋人很少采取焚烤沉香片、檀香片,多是使用精心調(diào)制的“合香”。
宋時的合香工藝中最常用的方法是,把多種香料經(jīng)過加工處理,搗成碎粉,混在一起,用蜂蜜、白芨、薔薇露(天然玫瑰香水)等加以調(diào)和,然后封閉在容器內(nèi),埋入地下靜置一段時間。最終將香料取出,做成小餅、小丸乃至搗成粉末,即得到成品,或宜于熏衣,或宜于待客,或宜于戶外,或宜于夜晚的寢帳,乃至解酒的、安神的。
蘇東坡玩香可謂已到極致。據(jù)說古代有三款香最美,分別是“雪中春信”“黃太史四香”和“返魂梅”香。其中,“雪中春信”便是蘇軾所調(diào)制,需專門收集梅上雪水進行合香,能于雪天聞到梅花開之意境,雪落無聲,梅香盈室。
這款香的誕生,有一段如同傳說般的故事。當(dāng)年蘇軾為合出早春梅花初綻時的香氣,整整用了7年,一直不滿意。直到北宋元祐五年正月初七的一場突至春雪,蘇軾取出御賜的羊脂玉碗,吩咐侍女取梅花的花心之雪放于其中。再將炮制好的香料按順序配好,才終于找對了味道,合成“雪中春信”。
東坡對海南沉香也十分喜愛,在《沉香山子賦》中詠道:“既金堅而玉潤,亦鶴骨而龍筋。惟膏液之內(nèi)足,故把握而兼斤。”寥寥數(shù)語,把海南沉香的特征寫得形神畢現(xiàn)。沉香的形成機制,是沉香樹干被真菌侵入寄生,發(fā)生變化,經(jīng)多年沉積形成的香脂。樹齡幾十年的沉香樹,如果沒有受傷,便不會結(jié)出沉香。
沉香實際上是樹受傷后在愈合過程所產(chǎn)生的油脂,其生成過程,充滿變故、磨難和艱辛,頗富審美和哲理意味,不由得使人聯(lián)想起人生多難、命運多舛的蘇軾。所以,紹圣五年二月,蘇軾時年64,為賀弟60大壽,寄以沉香山子,并作《沉香山子賦》,題下注明:“子由生日作”。
此篇壽賦,筆筆未離沉香,而處處卻在推揚卓然不群的品格,可謂構(gòu)思奇妙。當(dāng)時,正值元祐黨人被大力鎮(zhèn)壓。兄弟二人,一貶儋州,一貶雷州,彼此隔海相望,心情可想而知。雖身處困境之中,但蘇軾就地取材,以儋崖之沉香作為壽品,以沉香山子為喻,隱喻品格貞堅的士君子,以此激勵同樣深陷逆境的子由。
收到兄長情深意長的生日禮物,蘇轍回應(yīng)以《和子瞻沉香山子賦》。賦前有小序,云:“仲春中休,子由于是始生。東坡老人居于海南,以沉水香山遺之,示之以賦,曰:‘以為子壽。’乃和而復(fù)之。”弟弟對蘇軾原賦的精神,可謂心領(lǐng)神會,在香史上,這樣的唱和堪稱傳奇,既是骨肉親情的寫真,又是在同一心靈層次上的知音。
編輯:董雨吉
關(guān)鍵詞:蘇軾 沉香 黃庭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