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IV戒毒人員矯治和治療情況調(diào)查

——寫在第三十二個世界艾滋病日之際

張瑞是在很崩潰的情緒下來到廣東省第四強制隔離戒毒所(以下簡稱四戒所)的。他在一年里相繼發(fā)現(xiàn)自己陷入毒癮、感染艾滋病。盡管畢業(yè)于某985高校制藥專業(yè)，但因為“身邊一直有吸毒的人”“相信自己的意志比一般人堅定，不會上癮”，他仍然在一次聚會中嘗試吸食了冰毒，又因為同性性行為感染了艾滋病。

毒癮的作用使張瑞忽略了自己身體的變化。在某次檢查時，他才得知自己感染了艾滋病，“完全崩潰了，我沒有去疾病防控中心，也沒去醫(yī)院看，不想面對，騙自己說等把身體調(diào)理好一點再去看病?！敝钡揭淮挝颈痪熳カ@送到四戒所，他還沒有進行過治療。來到這里，他理了板寸頭，穿著藍色隊服，開始面對艾滋病、毒癮、與外界隔離的環(huán)境和極其規(guī)律的生活。

從絕望到希望

聯(lián)合國毒品和犯罪問題辦公室發(fā)布《2018年世界毒品報告》顯示，全球1060萬注射吸毒者中，八分之一攜帶艾滋病毒。但無論是否靜脈注射，感染的風險都會增加。“吸毒會使人判斷力下降，尤其是冰毒，對大腦造成的傷害幾乎是不可逆的。吸食之后人的抑制力喪失，性欲增強，高危險行為普遍存在。”四戒所醫(yī)院副院長黃達輝介紹。

為了防止所內(nèi)交叉感染，更有效地治療病癥，2006年5月，司法部要求省級司法部門建設特殊病隔離管理區(qū)。目前，全國司法行政戒毒系統(tǒng)共有66個戒毒場所、85個大隊總計收治艾滋病戒毒人員5000余人。

在四戒所干警眼中，這里的戒毒人員首先是病人?！岸景a是成癮病態(tài)，艾滋病是一種伴隨終身的慢性病?！彼慕渌淮箨爼浲鯘f。

艾滋病病毒1981年被發(fā)現(xiàn)，1996年“雞尾酒療法”發(fā)明。2003年，中國政府向全世界承諾，要對所有艾滋病患者給予免費的抗艾滋病治療。根據(jù)2016年版的《國家免費艾滋病抗病毒藥物治療手冊(第4版)》藥品目錄顯示，國家免費提供的抗病毒治療藥物有7種，所有艾滋病患者都可以去當?shù)丶膊☆A防控制中心領取。四戒所有其中6種，可以配成4種治療方案。

“世界上沒有哪個國家能像中國這樣，花這么多錢在艾滋病的控制與預防上。除了免費提供抗艾滋病藥物，CD4細胞、病毒載量這兩個關鍵指標也免費檢查?！秉S達輝說。

隨著醫(yī)療技術的進步，艾滋病變得可控，能最大限度地、持久地降低病毒載量，從而降低HIV相關的發(fā)病率和死亡率，提高患者的生活質(zhì)量，給曾經(jīng)絕望的人以希望。

難戒的是心癮

在送入戒毒所時，吸毒人員已經(jīng)在公安部門的戒毒場所經(jīng)過了三至六個月的生理脫毒期。司法行政系統(tǒng)的強制隔離戒毒所更多的是向他們普及艾滋病的科學知識，端正他們的心態(tài)，同時在大約兩年的時間保持規(guī)律的生活，規(guī)律服藥，提供無毒的環(huán)境，同時以教育戒治項目為依托，采用各種戒毒新技術、新方法，盡最大可能幫助他們戒除對毒品的依賴和渴求，最終以一個戒毒后相對健康的身體終身抗艾。

在這里，所有人都會重復一個觀點：生理戒毒其實并不難，一些新型毒品戒斷半個月后就可以不再產(chǎn)生毒癮反應，但會讓人產(chǎn)生強烈的心理依賴性。

心癮與個人意志有關，卻不是唯一因素。

得知張瑞吸毒還患有艾滋病后，他的父母都一直表達著寬容與歉疚，他們本能地覺得是自己沒有照顧好兒子。張瑞現(xiàn)在在復習執(zhí)業(yè)藥師資格考試，打算出了戒毒所回到老家武漢，從事相關的職業(yè)?！懊看我娺^父母，都要大哭一場。從前覺得吸毒也好，病也好，是我自己的事情，現(xiàn)在覺得真的要對家庭負起責任了?！睆埲鹫f。

但對大多數(shù)四戒所的戒毒人員來說，這樣有選擇的生活是可望而不可即的。

HIV吸毒人員在艾滋病患者中是最不會被同情的群體，更談不上理解?！吧踔了獾暮芏噌t(yī)院都不愿意給他們做手術。”四戒所負責女子戒毒人員管理的干警黃慧明說。在吸毒人員中，他們也是會被無聲排擠的一部分。

重歸社會對于他們中的大多數(shù)來說并不容易。四戒所一大隊做過一次調(diào)查，在一大隊的102人中，高中以上(包括高中)學歷的僅有12人，小學學歷與文盲占到了63.7%，入所前無業(yè)的人有62人?！八麄兡軓氖碌墓ぷ鞔蠖嗍欠諛I(yè)，但服務業(yè)要求有無犯罪證明、健康證明，這就沒他們的份了?！秉S慧明說。

而家庭也無法輕易給予接納、支持。四戒所教育矯治室副主任楊現(xiàn)民說，之前有的戒毒人員病情比較嚴重，又遲遲沒有親人來探視，戒毒期滿，他們把人拉回老家農(nóng)村，村民會出來攔路，“他之前吸毒，可能坑蒙拐騙了村里不少人的錢，口碑很差，又有艾滋病，村里人就不讓進村?！?/p>

所有經(jīng)過強制隔離戒毒的人，回歸社會后相當比例的人會復吸。“一次強戒，成了就成了，次數(shù)越多越不好戒。有的人‘五進宮’‘六進宮’?！秉S慧明說。尤其是年紀大一點的人，會覺得這里比外面好，愿意留在這里，甚至有人反反復復累計住了8年。

大環(huán)境正在改善

一個積極信號是，幫助HIV戒毒人員重回社會的大環(huán)境正在逐步改善。安置幫教領導機構已在我國蓬勃發(fā)展，其中成員通常囊括了司法、工商、公安、勞動等多個部門的人員。

今年“世界艾滋病日”，我國宣傳活動主題是“社區(qū)動員同防艾，健康中國我行動”。隨著社會組織的興起，很多社工深入社區(qū)，能夠及時發(fā)現(xiàn)需要幫助的戒毒人員，一些幫教協(xié)會負責聯(lián)系可以接納他們的企業(yè)，幫助就業(yè)，愛心企業(yè)也正在增多。

采訪時，一部分戒毒人員在忙著準備“世界艾滋病日”晚會節(jié)目。一間宿舍里，五六個人圍坐在床鋪中間的地上，正在排練歌曲《外面的世界》：“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無奈。當你覺得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我會在這里衷心地祝福你。”

這是他們對彼此的祝福，也是對一個能夠回歸主流社會的自己的期許。

(本報記者 陳慧娟；文中戒毒人員姓名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