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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近山東“下金蛋的村莊”:村里年輕人回來了八成

2018年01月31日 07:48 | 來源:中國青年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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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與舊的交替中,老人漸感外界的沖擊。有的老人六十多歲,照著教材,一步步開起了網(wǎng)店,不會用拼音打字,就用手機的手寫輸入,“一字字地蹦”。有的老人實在不開竅,但至少要學會支付寶和微信。

去年,王全福也把老舊的手機換成了3000多塊的智能機。他說過去守在電腦前,如今躺在家里的炕上,看手機就行。

他幾年前裝修了自家的老房子,鋪上瓷磚,裝上6臺電腦,“整得和辦公室一樣。”如今客服們就在家里辦公,穿著拖鞋走來走去。

孫振國家有一個客服,初中畢業(yè),每個月發(fā)3000多元工資。小伙子曾在養(yǎng)雞場殺過雞,還在磚廠燒過窯。他如今喝著可樂,帶著絨線帽,每天在電腦前坐十個小時,手指噼里啪啦敲個不停,偶爾猛搓下眼睛。他能瞬間報出幾千個縣鎮(zhèn)不同的物流價格,每天和1000多個顧客交談,同時應付100多條未讀消息。村里的老人為此嘖嘖稱奇。可在這個年輕人眼里,這沒任何了不起的。

“什么金蛋帶來好運氣,都是生意”

孫允兵最近修貨車時摔進了地溝,磕傷了胸骨。加上天氣冷,吸進去的空氣涼,他只能終日捂著胸。

可讓他胸口更痛的是生意。2012年過去,孫允兵見證著一枚金蛋的價格從5塊跌到3塊,再變成如今的1塊甚至幾毛。他心疼廠里的工人,可自己也只能被大勢挾著走,把工價從1塊減到6毛,直到現(xiàn)在的二三毛。水湖周邊的一些村鎮(zhèn)這幾年也加工金蛋,那里的老頭老太一枚只收1毛,一天賺30塊錢就知足。

無形的壓力籠罩著他。20多歲的年輕后生,自家供不應求,來他這借貨。人家出于好意,勸他多注意網(wǎng)店的生意,別總守著老客戶。孫允兵面子上掛不住,只能連聲寒暄,“你們年輕人確實做得好。”

沒外人的時候,他才會喘一口長長的粗氣,說自己如今賣不過別人,心里挺難受。

他的辦公室里,書架上堆著厚厚的書,包括方方的《落日》和《普希金詩選》。辦公桌上擺著一大摞宣紙,毛筆筆頭早已干得發(fā)硬。孫允兵坐在其間,說自己后悔,2013年就該撒手不干,現(xiàn)在能寫寫字,看看書。如今要對廠里工人負責,“想走也走不了。”

砸開金蛋后,收獲的是好運,還是一地石膏渣,誰都說不準。一對50多歲的代加工戶夫婦抱怨說,如今兩個人忙活一個月,才賺1000多塊,連孩子都養(yǎng)不起。如果過幾個月還這樣,他們就要回建筑工地上打工。

村民的共識是,同村商戶出于競爭,過度壓價。從兩年前開始,生意越來越難做。

談起這點,孫寶臣格外憤怒。坐在村委辦公室,他用手指戳著桌子吼道,“這兩年也開會,商討價格??删褪怯腥瞬蛔袷?,應該封殺他們!”當然,這個威脅從未實際影響過任何人。

年輕人陳肖輝基本壟斷了北京市場,有著相對穩(wěn)定的生意。他覺得,壓縮成本是當務之急。

在水湖,全自動金蛋機已經(jīng)漸漸流行。這個售價約萬元的機器是個全自動的“大圓盤”,把金蛋模具套進去,機器能模仿人工的流程,注入石膏,均勻搖晃,最后把模具拆開,滑出蛋坯。

“機器比人好用?!标愋ぽx坦誠,一個20厘米尺寸的金蛋,機器能比人工省下一毛錢成本。一天賣5000枚,一個月就差出15000元的凈利。更何況,一臺機器日產(chǎn)1000多枚蛋,能頂四五個熟練工人。

陳肖輝家的工廠已經(jīng)慢慢裁員,剩下的員工只有十幾個。尤為殘酷的是,被裁掉的工人制蛋大多“又快又好”——他們越熟練,用的石膏漿越少,攤出的蛋坯越輕。一個標準重7兩的金蛋,有的工人用4兩半石膏就能做好。他們直至被辭退都不清楚,這樣的蛋,運輸中容易碎,核算下來,反倒給老板帶來損失。

在陳肖輝的設想里,不出兩年,那些不會網(wǎng)絡銷售,只會代工的中老年加工戶,“基本都要被淘汰”。有時,他會更加悲觀地想,淘寶是否也在刻意地集中流量,培植大戶。類似的念頭閃現(xiàn),讓他心驚膽顫。自家2017年的銷量只有2016年的七成,更加劇了恐慌。如果猜想成立,他和村里那些年邁的加工戶無甚區(qū)別,一樣是時代的棄兒。

金蛋轉眼間跌回成不值錢的石膏胚子,可能就是不遠的事兒。陳肖輝的邏輯簡單卻強大:以前人們在電腦上購物,二十幾寸的大屏幕上,顧客的視線最起碼容得下十幾家店,挑挑選選不一定青睞哪家;可如今,大家都用手機,搜索結果,基本只看前面兩三個。

他經(jīng)常遇到這類顧客,有的人說想只買半箱,還有人提出,必須三天內(nèi)收到物流,“晚一分鐘都不行。”陳肖輝和他們拉扯很久,生意還是談不成。這無疑構成了惡性循環(huán):顧客難以服務,小店不得不花費更多的客服溝通成本,承擔更高的差評壓力。

類似的情況,已經(jīng)在很多淘寶村一次次上演。同在山東的菏澤大集鎮(zhèn),憑著出售演出服,曾被評為“中國淘寶鎮(zhèn)”??山鼉赡昵叭ヌ皆L的記者發(fā)現(xiàn),因為低端重復的激烈競爭,單件衣服的利潤甚至跌至一元;有人投資十幾萬,兩年還沒有回本。這個曾經(jīng)將幼兒園命名為“中國淘寶鎮(zhèn)中心幼兒園”,賓館取名作“淘寶賓館”的鄉(xiāng)鎮(zhèn),如今將還未完工的“淘寶文化廣場”晾在一邊,商業(yè)街空置了大半。

另一座遠在浙江溫州的淘寶村西岱,曾經(jīng)名列全國首批20座淘寶村。幾年過去,一件成本二十多元的玩具木馬,如今售價已經(jīng)壓至不足20元。很多開張的新店要先砸下一二十萬做賠本生意,將店鋪排名沖高后才能賺錢。

“什么‘金蛋帶來好運氣’,都是生意?!标愋ぽx無奈地聳聳肩,笑了。互聯(lián)網(wǎng)的浪潮把一部分人抬起來,再吞下去,類似的故事也不是頭一次發(fā)生了。

“金蛋的生意,這輩子做不完,下輩子也做不完”

從數(shù)據(jù)上看,淘寶村依舊風光無限。單單2016年,中國的淘寶村為4700萬人生產(chǎn)了T恤,銷出了700多萬個背包,將面膜貼到了近300萬人的臉上……

希望也依舊存在:中國的第一個淘寶村——徐州市東風村,在經(jīng)歷了職業(yè)差評師惡意攻擊,利潤率下跌等一系列風波后,開始推出自主設計,嘗試多品牌、多渠道經(jīng)營。一座由政府扶持,占地1800畝的電商產(chǎn)業(yè)園也隨之拔地而起。

僅看外表,水湖村依舊充滿欣欣向榮。個把月前,青島理工大學的教授來村里講電商創(chuàng)業(yè)課。60多號村民擠在村大隊十幾平方米的電腦室里,爭搶提問的人挺多。

村干部孫寶臣豪邁地表示,2018年,他要在村口立上18米高的巨型金蛋,上書“中國模王金蛋村”。他還說自己的理想是把金蛋鋪在北上廣繁華的廣場,搞一場盛大的“砸蛋抽獎”,“第一名送100箱金蛋,第二名送80箱!”

一位店鋪銷量穩(wěn)居全村前三的年輕人也握住了希望。2017年,他向日本賣出了6000箱金蛋。日本人在金蛋里塞上小玩具,擱在超市里賣給孩子。上個月,柬埔寨大使館又從他這兒訂購了10箱規(guī)格不一的金蛋。這讓他開始思索外貿(mào)生意的可行性。

孫振國斬釘截鐵地安慰那些不安的朋友,說新一年,銷路會更好。他認為金蛋在南方已然流行,北方的市場遠沒有飽和。這大概是這位新貴和老領頭羊?qū)O允兵為數(shù)不多的共識。后者堅信,“金蛋的生意,這輩子做不完,下輩子也做不完。它就像氣球一樣,是節(jié)慶必備,祖?zhèn)魇炙嚵恕!?/p>

孫允兵已然看得透徹,“金蛋一敲開,好運自然來”,其實是說給商家聽的。顧客砸開一個幾毛錢的金蛋,背后是商家一本萬利的收益。水湖村的淘寶店主間流行一個說法:實體經(jīng)濟越不景氣,商家越需要促銷,村里的生意就會越好。

孫允兵忍不住感慨,這12年,自己的好運氣來了,又走了。他記得剛開始那會兒,人們真把金蛋當寶貝。有的人訂貨,就要五六個,還要求砸蛋后炸出氣球和金花。孫允兵看對方認真,還真用心設計。也有人收到金蛋,居然要使用說明書,緊張地問他蛋殼沾了灰怎么辦。說到這,孫允兵大笑。

他感謝金蛋,因為它學會了上網(wǎng)和打字,感受到了時代的變化,這讓他的生活依舊充滿詩意。

深夜,這位老人會揣著手機,趴在被窩里寫詩,等到想出滿意的句子,寫詩 時平靜的快樂,今讓他暫時忘掉金蛋。

編輯:周佳佳

關鍵詞:山東“下金蛋的村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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