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盜墓產業(yè)鏈:千瘡百孔的劉邦墓
春節(jié)前,因為陜西咸陽地區(qū)1月14日漢高祖劉邦墓一所陪葬墓一夜被盜的消息,記者趕往咸陽。此次咸陽警方追回了盜墓賊尚未來得及出手的墓中所盜粉彩騎馬俑22個,據警方透露,不排除有部分文物已經流往海外。
關于盜墓的現實,國家文物局原顧問、中國文物學會名譽會長謝振生在接受采訪時的觀點是,這個問題正在變得更加嚴重,完成文物盜掘與銷贓的全部環(huán)節(jié)和流程甚至只需幾天時間。原先文物從古墓中盜出后,要等待“識貨者”——這是一個漫長并偶然的過程,而現在,文物一出土,便肯定意味著它有了買主,交易迅速完成。“與過去相比,盜墓已經完全產業(yè)化。”
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日前發(fā)表了“全球防止非法販運文化財產”報告。該報告公布的數字是,在全球47個國家的218個博物館中,中國文物就有163萬件,然而該數目還充其量只是世界所有私人收藏量的1/10。這些數量龐大的文物如何從供給地到達消費地,背后的故事如同千年古墓的結構一樣復雜曲折,“哪怕資歷再深的文物專家也沒辦法指著一件文物說出它到底曾經經過多少人之手。”謝振生說。
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報告起草人之一的高級顧問霍頓在接受本刊記者采訪時說,今年地上和地下的全球文物交易額估計超800億美元,僅次于毒品和武器交易的高額利潤直接導致了全球性文物犯罪,中國、埃及、希臘這些文物輸出國的文物流失呈上升趨勢。而在中國所有流失文物中,又有多少是盜墓獲得的出土文物?有人估計,比例接近于百分之百。盡管沒有相對權威的數字統(tǒng)計,經濟學供需法則卻給了最具說服力的注釋。國內資深文物專家許還山說,香港和臺灣地區(qū)是內地文物輸往世界的兩個最大集散地,這兩個市場的文物行情與全球文物交易量的收放幾乎完全同步。“1993年,一個在陜西出土的西漢裸體陶俑在香港可以賣到8萬港幣以上,現在用不了5000港幣就能買到,你可以算一算這十年間從陜西地下又挖出了多少東西?又有多少個漢墓被盜?”
盜墓的動力還并不全部出于利潤沖動。“七十二行,古董為王”,一度沒落的古董業(yè)在陜西、河南、山東、湖北這幾個文物大省重拾舊旗,占有驚人文物收藏量的新生代古董商們同時擁有身份和財富。文物在這些地方被用來支付賄款。有當地官員向記者透露,某市副局級以上官員家中都藏有價值不菲的數件文物。“文物價值巨大卻又真假難辨,在這個意義上說,它們比錢還要好用。”許還山介紹,英國倫敦是全球最大的文物市場,占全球交易份額的30%以上,同時也是洗錢者的圣地,一些人將來源可疑的巨額現金資產以拍賣會等合法交易形式轉換成其他國家的古董,就可以輕易攜帶到另一個國家出售。
記者掌握的有關資料表明,文物交易已經與軍火、毒品共同成為國際恐怖組織活動的主要資金來源之一。在這樣的壓力下,英國在去年簽署了聯合國1970年通過的《關于禁止和防止非法進出口文化財產和非法轉讓其所有權的方法的公約》。然而事實上,“凡業(yè)界都知道,這里有一個約定俗成的規(guī)矩,‘英雄不問出身,古董不問出處’,文物一經出土,我們根本無法確認它來自何方。”一個西安古董商對記者說。
一個事實是:被文物部門保護的珍貴古墓正在一座又一座地被盜掘,盜墓手段正在日益專業(yè)化,無數珍貴文物正在通過各種渠道源源不斷地流向海外。文物代表著一個悠久文明所印記的歷史,從這個意義可以說,我們五千年的歷史在歷史長河中不斷地在被盜、流失,而現在正愈演愈烈。
“千瘡百孔”的劉邦墓
1月16日,記者沿咸陽市東郊五陵塬公路進渭河北岸西漢九陵的腹地時,幾個打開這里古墓的盜墓賊剛被擒獲。
這個方圓不到1000公里的地方看上去廣袤無人,投資3000萬元的五陵塬公路剛修了一半,路旁一眼望去全是大大小小覆斗形狀的墳丘。包括劉邦在內的西漢九代帝王便身葬于此。據說,西漢陵是地方政府未來幾年準備重點開發(fā)的旅游景區(qū),但現在人跡罕至。“一到晚上,這里會是另一個情景,本地和從河南那邊來的盜墓賊都出來活動。”與記者一同驅車前往的國家資深文物專家許還山80年代到90年代初曾在這片古墓群集中地做過考古調查,他說:“這里可能是地球上任何生產物品的地產中價值最高的。”許地山說,一年前,一個從陜西被盜的兵馬俑頭在廣州海關被截,據說中間貨主是一名經營石油生意的伊拉克文物商,開價超過1億元。“一個盜墓賊,花費三天功夫,把這里最常見的一個漢俑從50米深的地下搬運到表面來,他十年的生計就有著落了。”“光咸陽,不算地上文物,古墓葬就有1135處。”許感慨地說,“這個貧窮的地方太容易產生犯罪沖動。”
1月14日劉邦長陵被盜的經過有些戲劇性。咸陽市公安局刑警支隊文物偵查大隊隊長高檢安把一次繳獲的二十來件盜墓工具拿給記者,里面有幾十斤重的大繩、探桿、探鏟、安裝在遙控汽車上的無線探頭、撬杠和夜視儀。“現在盜墓者都是全副裝備。”高檢安回憶,1月14日文物偵查大隊防挖支隊接到舉報稱“田里有影子在晃”,15日早晨6個警員布下埋伏,半小時功夫,窯店鎮(zhèn)三義村農民黨軍利剛從地底伸出頭來,就被逮了個正著。“本以為任務完成了,沒想到,我們一個警員下午回長陵清理現場,在同一個地方又發(fā)現一個人正滿頭大汗地往地上搬東西。”高說,“盜墓的人膽子越來越大,他們挖了一個洞,是死也要見到東西的。”
“幸虧被盜的只是一個陪葬坑。”陜西考古所原所長石興邦在家里接受采訪時說,“要真是劉邦主墓,事情恐怕會驚動高層了。”而記者采訪的眾多陜西官員對長陵被盜一事都口風甚緊。咸陽文物事業(yè)管理局文物科官員張民生一再強調:“只是一個小墓,沒丟啥東西,沒什么可了解的。”
真相卻并非如此。僅長陵61畝范圍陵區(qū),記者看到可供一人進出的盜洞就在二十個以上,僅將近800米的劉邦主墳丘四邊,就有參差不同的九個洞口。已經無法考據這些盜洞究竟是什么時間留下的,但可以斷定,劉邦墓已遠非被盜墓者首次光顧。
而更讓人吃驚的是散布在陵區(qū)的上萬個梅花點式的密集探洞。記者大致測量了一下,深的探洞超過30米,一般的也有15米左右。許還山告訴記者,在現存漢陵里,劉邦墓陪葬墓最多,有63座,“一開始這些陪葬墓也有顯著的墳丘,年代長遠后,小墳丘就消失了。這給盜墓增加了難度,盜墓者要判斷墓穴位置就必須依靠這種密集鉆孔式勘探。”有意思的是,以如此密集程度的探孔來推算整個陜西省古墓被盜掘的程度,盜墓的歷史與現實可以被描述得簡單而清晰,許說:“如果把陜西的所有盜墓鉆孔連起來,足以把地球打穿三個來回。”
據張民生說,咸陽共有700多名文保人員、90多個文保基層組織和32個省級以上文保單位的文管所,“這幾年用于文物基礎建設和文管所建設的投入高達2000萬元”。盡管在這樣的非常時期,題著鮮紅大字“護衛(wèi)國寶、無尚光榮”的劉邦長陵文物管理所仍然空無一人。生銹的鐵門上了鎖。距這棟空房子5步之遙的地方就是一個一眼望不到底的“盜洞”。
盜者之“道”
在世界三大主要文物輸出國中,希臘主要是以地面古建筑和雕塑文物輸出為主,埃及的金字塔則歷來是世界盜墓者的目標,而中國,“幾乎擁有盜墓者在全球古墓中所需要的東西”。陜西文物專家秦仲華告訴記者,新疆羅布泊地區(qū)差不多給全球文物商提供了超過30%的古代干尸“貨源”,青海是全球僅存的幾個新石器時代文物保存完好地區(qū),河南和山西石窟的地上雕刻和陜西唐代古墓的地上石刻石像更是海外文物市場搶手的高價品。
一則未經證實的報道稱,在英國一個大文物商的宅邸里,掛有一張畫滿各色標記的中國考古地圖,其對國內古墓分布知曉的詳盡程度甚至“超過了國內的專業(yè)考古人士”。
秦仲華介紹,對盜墓者來說,不同分布特征和不同品質的古墓代表了不同“性價比”。羅布泊古墓分布范圍太廣并且“產品”單一,荊楚地區(qū)的古墓埋藏淺,文物以竹簡、漆器、絲綢為主,這些東西都需要耗資巨大的后期保養(yǎng)和處理,盜墓成本過大。這樣一來,陜西漢唐古墓就成為首當其沖的盜掘對象:這里的墓“富有而實用”??脊潘氖d邦研究員介紹:“從漢墓開始,模擬地上府第建筑的風氣開始流行,棺室規(guī)模宏大,諸侯王享用的‘黃腸題湊’葬制和玉衣殮服大量出現,絲織品、銅器、陶器、玉器、金銀器以及車馬泥俑都隨同埋入墓室中。”埋藏于這個地方地底的大多數東西不易腐爛并且容易搬運。
尋找一個適合下手的古墓往往僅需5天時間。在記者前往山西采訪盜墓現實過程中,曾經辦過數起山西文物偷盜大案的山西公安廳刑偵大隊隊長李殷告訴記者,采用傳統(tǒng)探墓辦法,盜墓者要不停地打下探眼,如發(fā)現探桿帶上地面的夯實泥土層是道上所說的“五花土”(有木炭、卵石和流沙成份的泥土),就可證實地下是古墓。“平均下來,洛陽鏟打到50個探眼以上,就能夠測出一個古墓的大概大小和中心位置。他們判斷出棺木停放的方向,就在棺角上方位置再打下一個20米深、直徑5厘米左右的細洞,接下來把大約50公斤的炸藥倒入洞中,利用擠壓式爆破一次性炸開一個1米寬、40米深的盜洞。在這個位置炸開墓口的用意是,便于直接進入古墓的核心部位寢殿。”
“剛打開的墓中充滿了炸藥煙塵和千年淤積的地氣,盜墓者并不能馬上下墓,一般情況下,必須先掩蓋洞口,等到第二天再動手。碰上買家急于要貨的情況,要連夜挖墓,會準備好幾十米長的塑料管直接插在嘴里呼吸,即便這樣,他們頂多堅持十來分鐘就得輪流換氣。”李殷說。
李殷說,也會發(fā)生意外。去年被正法的山西盜墓賊吳利平在山西、陜西多地盜墓,三年內九次得手,惟一一次失手是他的一個同伴剛把墓炸開就急忙地跳了下去,結果半天沒有聲音,“一下去就死了,就有這么快,最后吳利平扔了條鐵勾子扯著他的皮帶把尸體給拽了上來”。
但盜墓所需的時間周期正變得越來越短。與盜墓賊打了20年交道的咸陽警官高檢安幾個月前剛動了喉管手術,在他看來,更專業(yè)的盜墓裝備讓盜墓者已經很難再被時間和環(huán)境所牽制。“從我們截獲的盜墓工具看,他們現在基本上都配備了氧氣面罩和紅外線探測儀,連夜干活,快的話,兩三個小時就搞定了。”高檢安對記者說,盜墓者把電動遙控車改裝,增強發(fā)射器、接收器的頻率和小馬達的功率,然后在車上安裝無線探頭。陜西漢墓中有四條斜坡狀的墓道通向豎穴室的墓室,這樣,遙控車可以順著墓道把墓內通盤梳個遍。“以往盜墓者行事倉促,經常把大量的文物落在墓里,專門有一些附近村民晚上到這些現成的盜洞中去拾‘剩貨’,行話稱‘濾坑’?,F在這種機會就少多了,他們一次就會把墓里掏個精光。”
1999年,三個盜竊唐莊陵的盜墓者被抓,在案犯韓華民的工具箱里,高檢安搜出了一個“自己不會用的玩藝兒”,后來發(fā)現是一部可以加密通話、裝有全球定位系統(tǒng)的移動電話,由韓的上線廣州文物倒販陳廣守提供。“陳的背后又有一個香港文物走私集團,有財大氣粗的大文物商在背后支持,文物案件的偵查難度更大了。”高檢安向記者坦陳,這些年國內沒有發(fā)生大的文物案件,是因為他們變得“更隱蔽”。高說,文物偵查大隊防挖支隊的夜巡通常都是空手而回,“盜墓者的夜視鏡在400米開外就能見到人影”。
“也有雙方碰上的情況,去年8月份,我們在渭河陵區(qū)夜巡,老遠瞧到幾個人影在晃,三個警員就輕手輕腳地走過去,隔著10米左右,看到6個人一個人手里抱著個罐子。沒等我們開口,這幾個人把罐子扔過來,撒腿就跑,上了停在路旁的一輛面包車,結果我們的警車追出去有200多公里還是讓他們跑了。”高檢安說,警方后來才知道,這些看上去普通的車全部經過了改裝,換了400馬力以上的發(fā)動機。
石興邦告訴記者,在陜西所有古墓中,惟一幸免于盜掘的是乾陵,這座唐高宗李治和大周皇帝武則天的合葬之墓被考古界稱為“唐陵之冠”,傳說墓中藏盛唐之寶無數。但充滿誘惑的乾陵卻讓古今盜墓者們無計可施。問題在于,它取山為陵,而且所有堅硬巖石的縫隙都灌入鉛水密封。石介紹說,從唐末黃巢到軍閥孫連仲,光史書記載對乾陵的大型盜墓事件就有26起,“孫連仲用了一個師加一個旅的兵力挖墓,炸藥炸開了山體21處地方,但就是找不到墓道入口”。
“八仙宮”的文物買賣
西安火車站不遠處的一條短街,是名頭很響的“八仙宮”文物市場。記者到那兒是星期三,表面看,這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集市——早晨7點開張,下午不到6點,所有的店鋪就開始陸續(xù)關門。每一個經營攤位上擺放的都是一些仿制古玩,包括兵馬俑的復制品、戰(zhàn)國酒盅。“哪有這么簡單。”許還山指著那些各式各樣的古玩說,這里是全國文物市場的心臟地帶,也是盜墓文物的最初級市場,“全國20%的出土文物都是在這兒完成第一次交易,不過,‘真家伙’是不會擺出來的。”
下午3點20分左右,距記者不遠的一個門面前,有個背著綠色帆布軍用背包的男子晃晃悠悠地與老板搭訕,兩人顯然并不陌生。交談幾句之后,店主把從背包中取出的塑料袋接過去,轉身進屋,大約一刻鐘時間才出來,又把鼓鼓囊囊的袋子交還給這個人。接下來,兩人在桌上的一個計算器上開始討價還價,幾個來回后,老板搖了搖頭,看得出來他認為這個貨還是值不了賣方的最后報價。這場半公開半秘密的生意沒有談成。
許還山說:“你看到了不容易見到的。”按照他的觀察,在文物市場討價還價的情況很少,多數時候,“通過中間人已經談好了價格,買家和賣家需要各付交易價值的10%給中間人”。“對大額生意來說,這樣的利潤抽水是很厲害了,所以沒有集團背景的盜墓人其實掙不了多少錢。”不過,通常“八仙宮”的交易額不會太大。盜墓者大多急于出手,買家也拼命壓價,一個普通的青銅器皿不到300元差不多就能成交了。“這是一個買方市場。”許說。
記者見到的一個西安古董商認為,這些文物市場上的老板充其量算是文物產業(yè)鏈上的“二道販子”,他們背后都還有更高級別的交易商,“真正的交易你是看不見的”。他告訴記者,“這個鏈條在某種程度上是依靠文物市場的信息失衡來維系的,許多從盜墓者手中收購的文物實際價值要比收購價高出十倍甚至百倍以上,而文物市場的文物販雖然具備很專業(yè)的文物鑒別力,卻沒有自己出貨線路和市場大買家的信息,同樣必須依賴他們上游的交易商來完成第三級交易。”因為每個環(huán)節(jié)都出現讓人意想不到的利潤空間,一些“吃水”過深的上家經常會和下家反目成仇,暴利刺激下的“黑吃黑”經常發(fā)生。
有件事在圈內流傳得很血腥:一個咸陽的盜墓戶王某以50元價格把他盜得的一塊年代久遠的銅塊賣給了文物商孫某。十來天后,就有傳言說他賣出的那個看上去像塊銅磚頭的東西其實是古代造錢的模具“錢范”,并且是新莽時代的“餅貨泉銅范母”,屬極品,道上已經有人開出330萬元價格。王連夜趕去西安向孫某索要此物,在橫遭拒絕后氣急敗壞將孫家滿門滅口。
事實上,一些官方文物部門也是盜墓文物的購買者之一。盡管我們國家的《文物保護法》規(guī)定任何出土文物必須無條件上繳國家。“全國絕大多數博物館都面臨著館藏品嚴重不足的問題,現在,我們必須要花錢買文物,那你就沒辦法去管賣文物的人到底是不是盜墓賊,文物的來路是不是正當。”陜西省博物館一名不愿透露姓名的內部人員向記者坦陳,“要不然,誰會把東西交給你?”
陜西博物館文物征集處的師小群給記者看了一份《開館十年文物征集統(tǒng)計表》,陜西省“省博”從1991年6月到2001年5月10年間用于征集文物的所有經費僅為“165.09萬元”。而記者了解到,陜西一家私人文物商一年的文物征集費就是3個億。師小群說:“與地下文物交易鏈相比,官方征集顯得毫無競爭力。”
編輯:付裕
關鍵詞:盜墓文物產業(yè)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