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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參與了深圳機場建設
陳干萬 口述 梁群 整理
一名機場員工在深圳機場試航倒計時牌前留影。
《深圳特區(qū)報》報道深圳機場通航的消息
1988年12月28日,深圳機場在深圳市寶安區(qū)黃田村舉行了隆重的奠基儀式。
第一代來到深圳的創(chuàng)業(yè)者與深圳機場合影
1991年10月12日深圳機場通航后,機場最早的候機樓(原B號候機樓前身)。
深圳黃田機場時期的登機牌
陳干萬展示《深圳特區(qū)報》當年對他的采訪。
1982年,深圳提出要建“自己的”機場——自己出錢、自己建設、自己管理。由于資金困難,決定發(fā)行債券向深圳市民“借錢”建機場。
在這當時無疑是一個大膽的設想,不過,深圳不僅“敢想”還“敢做”了:深圳機場移山填海建跑道,成為中國第一個在海灘上建起來的機場……
深圳要建“自己的機場”
深圳特區(qū)成立后,就曾經思考過建設機場的問題,社會上也有“深圳需要建設一個機場”的呼吁。1982年10月,深圳市成立機場工程可行性研究小組,下設深圳市機場籌建處。
當年4月,我從空軍轉業(yè)回到家鄉(xiāng),參與組建深圳市人民警察學校。深圳市人事局查檔案,發(fā)現(xiàn)有個叫陳干萬的人在空軍干了31年,市政府就給公安局下調令,讓我11月到深圳市政府報到。
我到時任市政府副秘書長李新亭辦公室報到,同時報到的另外一位同志叫葉武,也是空軍轉業(yè)的,跟我同一年參軍,參加過抗美援朝戰(zhàn)爭。轉業(yè)后在市政府綜合處當副處長。
機場籌建處最開始就我們三個人。
我們的辦公室在市委大院左邊小山坡那排車庫的最外面一間:6張辦公桌、8張折疊椅、1個熱水壺、1個電話、1個電風扇和幾個文件柜。這就是我們所有的“家當”。
工作最初開始時,我們面對的是軍用地圖,所做的第一項研究是:深圳哪里適合建機場。建設機場對地形、環(huán)境、水文、氣象、凈空等環(huán)境的要求很高,深圳的地形是長條形,山很多,選擇余地不多。
當時我們向市政府申請了籌建處開辦費5萬元錢,用于考察場址及其水文、氣候以及外聘專家,還想買個車——到現(xiàn)場去勘察。經當時副市長、財政辦主任簽字,財政局局長想辦法批了5萬元錢。但這筆錢不是直接劃撥,要寫借條的。如果現(xiàn)在能找到這個借條,恐怕是個文物了。
確定要建機場后,深圳市政府向當時的民航總局寫了報告,是我起草的。
1982年12月底,時任深圳市委書記的梁湘在北京開會,一個電話把我和葉武叫到北京去。梁湘書記是這么說的:“市委、市政府決定要建一個自己的機場,自己出資、自己建設、自己管理?!?/p>
當天下午我倆就聯(lián)系民航總局,時任民航總局副局長王亞民安排第二天下午聽我們匯報。葉武在會上把深圳市委、市政府的想法和梁湘書記的話作了匯報,會場上像被投了枚炸彈,嘩然一片:“咱們從來沒有過這樣的事,深圳怎么可以自己建、自己管理機場呢?”時任民航總局財政司司長反應特別激烈。王亞民說:“你們提出這個想法從來沒有辦過,我會向民航總局黨委報告的?!?/p>
為什么會提出來“三個自己”?這是深圳市委根據(jù)未來發(fā)展的需求提出來的。如果(深圳建機場)要納入國家規(guī)劃,納入民航總局的規(guī)劃,在當時來說不現(xiàn)實:第一,特區(qū)剛成立,民航總局在全國機場建設的總體規(guī)劃中,還沒有把深圳考慮進去;第二,當時國家經濟困難,用于機場建設的資金有限,很多地方都在排隊等待建設資金,深圳沒有理由“插隊”。
沒錢,是一切困難中最大的困難。
定址建設過程跌宕起伏
機場籌建處聘請了五六名民航總局退休的高級工程師、老教授來當專家,民航設計院的院長、民航總局的副局長郭浩都請來了。有了這批專家,我們心里就有底了。沒有經費,籌建處就跟中國民航中南管理局合資辦了白云航空服務公司,在深圳給全國各個航空公司賣機票,賺錢給專家發(fā)報酬。
從北京回來,我們開始勘察地點。我們一起背著軍用水壺,從早到晚爬山涉水去勘察。
第一步篩選:從18個備選方案中選出6個;第二步:在6個中最后定下3個備選場址:后海灣方向、陽臺山方向、黃田方向。1987年,我們遞交給市政府討論,并針對這3個地方進行環(huán)境、氣象、水文等情況的調查研究。
從1982年籌建到1987年初定3個場址,花了5年的時間。
最初給民航總局的報告石沉大海、到民航總局匯報也一直沒得到回復。但深圳要建機場的這個事,從一開始就得到黨中央、國務院領導的關懷和支持。最后我們直接給國務院寫報告,提出這3個場址的方案。
1987年10月份左右,文件發(fā)下來了,選擇后海灣方向這個方案。
按說,這個事情就算板上釘釘了。但方案公布后,爭論很大。機場建設有周邊二三十公里范圍的凈空要求,這不僅影響深圳城市未來的建設發(fā)展,飛機噪音也會影響后海灣的生態(tài)平衡,國內專家、市里的專家都反對。
怎么辦?
這次又是中央出面。1988年1月,時任國務院領導同志到深圳召開座談會,聽取匯報并去3個場址考察。回來后,專家們進行對比并發(fā)表評論,基本意見是傾向黃田這個場址。
會議第二天,專家們又坐車到黃田實地考察,最后形成一致意見,場址定在黃田,馬上報給了民航總局。
那最后機場是建在黃田村嗎?不是的。
勘察過程中,專家們發(fā)現(xiàn)黃田村附近的淤泥最深有18米,平均有10米。但越往福永方向淤泥就越淺,平均淤泥深度6到7米。如果機場選址在這里,建設成本會降低很多,而且凈空條件更好。最后機場選址就定這一區(qū)域,往福永方向偏2公里多。
在最后的設計方案中,機場跑道的長度也改變了。前期請美國洛克斯公司規(guī)劃時,根據(jù)深圳市發(fā)展作出建中型機場的報告,跑道設計2800米。根據(jù)規(guī)劃,機場最大客流是750萬人/年,這也不算小了,當時全國所有機場載客量每年不到1000萬人。1987年我們發(fā)現(xiàn)按原先規(guī)劃不能滿足發(fā)展需求,特別是1988年1月確定要建“四個一流”機場的基調后,跑道設計就修改成了3600米。
場址確定后,深圳成立機場建設辦公室,當時叫機場辦,籌建處包括專家顧問、工程師等十幾個人轉了過來。上級要求趕快動工。為什么呢?當時香港還沒有興建機場(香港機場1992年開建,1998年7月6日正式使用),當時的設想是準備承接來往香港的客人,同時滿足兩個城市的需求。
1988年12月28日,深圳機場奠基儀式在一個竹棚子里舉行。那個位置就是今天的老候機樓。
為招引人才“挖墻腳” 為籌措資金“借雞生蛋”
深圳機場建設當時面臨兩大難題:一是人才,二是資金。
起初缺建設人才。當時很多外省建筑設計大公司進駐深圳,所以就去“挖墻腳”。我擔任機場辦人事培訓處處長,每一個招來的人我都要見面談話,從各個大公司招來技術工程師、研究生等三四十個人,財務處、工程處、計劃處等就都成立起來了。
建機場的人不會管機場,還需要機場的管理人才。組建機場公司時,我們向全國和民航總局發(fā)了信,想內部招一批人,獲得民航總局的同意。深圳市還派了工作組去南京、上海、沈陽和北京挖人才。我跟市政府要了政策:一是來深圳可以提拔重用;二是解決住房問題;三是給在農村的家屬、孩子落戶深圳的指標,以后可以安排家屬在深圳機場工作。
深圳市政府同意了,只要報上來就開綠燈。所以招來了一批處級、科級人才,民航總局一些積極分子都招來了。比如北京首都機場的宋洪林,是場道和燈光等方面管理維護的行家,把他和手下一名骨干同時招進來;劉士凡(女)是民航系統(tǒng)服務工作的“標兵”,1992年深圳機場在全國率先推出無人陪伴兒童服務,就是她們搞出來的;還有南京機場的劉斌,他來了以后組織幾個人研究深圳機場的管理規(guī)章制度,光寫草稿就堆了幾十厘米高。
好政策吸引來一批高素質有能力的人才,各個機構就慢慢健全了。
人才解決了,資金怎么辦?
建設機場需要十幾億元,深圳市財政撥款1.7億元,民航總局補助3000萬元,其余的就要機場公司想辦法搞了。
怎么搞?第一個辦法,向深圳市民借錢——我們發(fā)行了1億元機場公司債券。第二個辦法,靠中外合資。成立候機樓管理公司、航油公司、海港公司,都是市領導出面談判成功的。候機樓是我們出地,香港某公司出錢,搞了1個多億。中國航空石油部和英國的BP公司共同成立深圳市航油公司,也有1億多元。第三個辦法,利用外國低息貸款。中央各部委支持,由原外經貿部牽頭,科威特政府給深圳市政府800萬第拉爾的低息貸款,相當于當時2.5億元人民幣。
最后,中國建設銀行貸款給深圳4.5億元,這下建機場的錢就差不多湊齊了。
中國第一個建在海灘上的機場
開工了。
除了建設施工人員,其余部門的人都是在市內,工作需要從市里往返施工現(xiàn)場。當時深南大道在擴大翻修,107國道也在修,從市政府到建設現(xiàn)場,要繞道石巖、沙井過去,從省道到縣道轉鄉(xiāng)道,花3個小時??紤]到建設的效率,我們決定對機場人員全部進行軍事化管理,要求所有人員必須居住在機場。
當時機場建設工地的居住條件很艱苦。我們把征地范圍內的一個學校改成辦公地點,住宿就搭工棚,荒山野嶺晚上蚊子多,工作人員需要鉆進蚊帳里干活。大家一周只能回市區(qū)洗一次澡,平日連洗臉的水都沒有,挖了個池子,下雨時可以接點水來用。
工作環(huán)境艱苦,建設過程也很艱難。
在淤泥上建設跑道,怎么建?當時有幾種處理方式:堆積法、水泥攪拌法、挖填法。確定黃田場址后,就開始試驗,發(fā)現(xiàn)堆積法耗時太長,水泥攪拌法造價太高且施工難度高,最后確定“最土的”挖填法。
但實施過程中又遇到新難題:這里的淤泥挖起來,旁邊的淤泥又漫進來。當時場地對面有5座山,為平整地塊施工隊平掉了這5個山頭。專家建議,先用開山的沙石來做防淤堤,即用沙石夯實到底,把該挖填的地方圍起來,再把十幾米深的淤泥挖出來,最后用移山填海的方式把山土填進去。
因為施工難度高,我們把當年修建葛洲壩水庫的專家團隊都請了過來,時任葛洲壩工程局副局長胡金明也來現(xiàn)場指揮,光挖淤泥就花了1年的時間。
開建機場時,市政府提出“四個一流”要求:一流設備、一流質量、一流管理、一流效益。建機場時,我們也是本著這種精神、這種要求來建設的。
1989年5月20日正式動工,1991年8月機場建好通過驗收,1991年12月12日正式通航,這比預計時間提前了6個多月。
深圳機場開航前一個月,我就滿58歲了,離退休還有2年,我提前給自己選了一個領導,還是我去面談的。我當時是深圳機場的副總經理、法人代表,了解到民航總局西南管理局副局長石克澄在機場管理上很有辦法,就建議把他調來當總經理。通航前,石克澄已到崗,當天他在通航儀式現(xiàn)場,我在指揮中心,負責當天機場的各種運作。
深圳機場從建成通航的第三年,就成為中國民航先進單位,再后來陸續(xù)得到很多榮譽。
深圳機場建成通航開始,就有要求改名的聲音。理由有二:第一,深圳機場建成時叫黃田機場,“黃田”二字在粵語及閩南語中發(fā)音與“黃泉”很像,很多海外歸來的客人易產生誤解,感覺不吉利;第二,福永街道的領導找過我們,說黃田機場雖然是在西鄉(xiāng)街道建的,建設時不是往福永方向移了2公里多嘛,應該叫“福永機場”。
1992年,我向民航總局寫報告請求改名,提出兩個備選方案:第一個叫永田機場,福永和黃田各取一個字;另一個叫寶安機場。
最后,深圳機場1995年改名為寶安機場。
1994年,我退休了。退休這么多年,每次關于深圳機場的報道,我都會仔細地看,很關心。去年客流量突破6000萬人次,這是以前想不到也不敢想的。作為一名老機場人,我希望深圳機場發(fā)展得越來越好,寶安發(fā)展得越來越好。
【口述者簡介】
陳干萬,1934年出生于今深圳市龍華觀瀾,1950年入伍,1956年加入中國共產黨,1982年轉業(yè)回到深圳參與組建深圳市人民警察學校;1982年11月起參與深圳機場建設,任深圳機場籌建處副主任;1988年任機場建設領導小組人事培訓處處長。1989年至1994年先后擔任深圳機場公司副總經理、法人代表、工會主席。
(本文為廣東省深圳市寶安區(qū)政協(xié)《寶安口述史》征編項目成果之一。)
編輯:廖昕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