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來，又是一年。

年關(guān)將至，有人喜歡用畫筆記錄闔家歡樂，一幅幅畫作滿是生活溫情；有人會精心布置居所，注重傳統(tǒng)儀式，手寫春聯(lián)讓家充滿年味；也有人在迎來送往間，為國家和事業(yè)的前途出謀劃策……

無論是溫馨的、喜慶的，還是憂愁的、彷徨的，都是近代文人獨特的新年經(jīng)歷。

李可染梅花主題山水畫《竹在萬點梅花中》

1973年的春節(jié)，周恩來總理請李可染給國賓館畫一幅畫，與他一同繪畫的還有李苦禪、黃胄等幾位畫家。

一天，畫完畫后，李可染見外面下著大雪，就帶女兒到北京的中山公園去觀賞梅花。路上滑，李可染拄了一根拐杖。走在路上，雪很厚，李可染說這叫踏雪尋梅。一路上的空氣特別清新、爽快，放眼望去，漫天大雪下是一片瓊樓玉宇。

進了公園后，李可染和女兒走入一個花房，一進門一股清香撲面而來，滿屋子都是盆栽的梅花，被修剪成各種各樣的形狀，大盆小盆擺放得錯落有致。李可染興致很高，就一棵一棵地看，他仔細觀察著梅花的結(jié)構(gòu)，要記在心里，準備畫一幅梅花圖。

回到家后，天已經(jīng)黑了，外面爆竹聲聲，李可染坐在畫案前繪畫，他畫了三張梅花圖，畫好后貼在墻上。李可染畫的是自然生長的梅花，他喜歡天然的事物，因此他的繪畫作品中也都是生機盎然的景象。

李可染喜歡梅花，每次過年，他都要買一些梅花放在屋里，另外就是水仙，滿屋子都是鮮花。吃完年夜飯的時候，李可染就在家里鋪紙畫畫，給孩子們一人畫一張。每逢此時，李可染還喜歡出謎語讓孩子們猜。

李可染踏雪尋梅過春節(jié)，真是別有一番情調(diào)。

1934年末，上?；疖嚤闭?，亞東圖書館的汪原放、汪乃剛兄弟等人，正在等待從南京趕來的胡適。胡適此行至上海，原本是南下香港路過，他即將到香港大學接受名譽博士學位。

胡適一下火車便被接到新亞飯店用早餐，汪原放兄弟找他談亞東圖書館的銀行欠款問題。年關(guān)將至，7400大洋的欠款如果不能了結(jié)，亞東將面臨停業(yè)關(guān)門。

胡適先是到銀行家朋友徐新六處，當面托他將亞東欠興業(yè)銀行的2000元透支再轉(zhuǎn)一期，又托他給陳光甫打電話，將欠上海銀行的3000元透支再轉(zhuǎn)一期。辦妥此事后，胡適接受張禹九與張肖梅女士的邀請，到國際大飯店吃午餐，共進午餐的有張仲述、余上沅、梅蘭芳、馮幼偉、徐新六等人。

席間，胡適卻怎么也高興不起來，畢竟除了已辦妥的外，還有2400元的欠款問題無法解決。午餐后，胡適立即去找章士釗求助，可章士釗也毫無辦法。胡適只得來到溫州路汪原放家，汪母見到胡適，禁不住老淚縱橫，拉著他的手說：“適之哥和章伯伯總要救我們一家才好。我活到今日，不曾過過這種日子！”胡適在日記中寫道：“她下淚了。我雖感動，實在想不出法子來?！?/p>

臨走時，胡適給汪原放留下兩封信，信的具體內(nèi)容雖不得而知，但大半也是與籌款清欠相關(guān)的辦法與建議。處理亞東清欠的事暫告一段落后，胡適開始走馬燈式地拜訪上海友人——王云五、李拔可、傅偉平、何柏丞、周昌壽、丁鼎南等。他還借李拔可的汽車一用，特地去見了蔡元培一面。

晚間，胡適又應梅蘭芳邀請，到英美煙草公司總經(jīng)理沈昆山家中晚餐。但這頓晚餐與午餐相似，再次因亞東清欠之事而未能盡興。

晚餐后，在上海這個中國最繁華都市的舞池之中，胡適看到宋子文、顧維鈞、陳光甫、李銘、夏小芳等人，正觥籌交錯、歡聲四起。他在日記中慨嘆道：“在那個狂樂的跳舞場上，誰也不感覺空前的經(jīng)濟大恐慌逼人而來，誰也不感覺國家的絕大危難即在眼前！”

胡適在百樂門沒有逗留多久，就回到下榻的新亞飯店。汪孟鄒、汪原放、汪乃剛兄弟早已在飯店等候了，這群曾在中國新文化、新文學運動中嶄露頭角的出版人、編輯、作者，在房間里密談了許久，為度過眼前的經(jīng)濟危機苦思對策。

不知不覺間，胡適與汪家人“守歲”過了凌晨3點，迎來了新年。

近日，筆者翻看《耕堂劫后十種》，發(fā)現(xiàn)有多處記載孫犁的過年情況，其演變軌跡清晰可見。

孫犁過年喜歡回憶童年春節(jié)時的情景。那時他喜歡貼春聯(lián)，覺得“荊樹有花兄弟樂，硯田無稅子孫耕”兩句意思很好；認為“樹天燈”“搭神棚”很莊嚴，而和叔叔一起放鞭炮很快樂。后來過年時，他也會買一掛小鞭炮，讓孫兒或外孫燃放，自己則在屋里聽。但總感覺飯菜、水果、鞭炮，不似童年時可愛。

孫犁過年喜歡讀書。他喜歡讀有趣味的書，即讓人開心的書。高雅的書，如《太平廣記》《閱微草堂筆記》《續(xù)古文觀止》；通俗的書，如《雜纂》《笑林廣記》。他認為《笑林廣記》是笑話書中的精品。有時也讀明末野史，發(fā)現(xiàn)難得的史料，常常會心一笑。

孫犁過年喜歡寫信。僅以20世紀90年代而言，他在春節(jié)期間就給徐光耀、韓映山、鐵凝、郭志剛、姜德明、衛(wèi)建民、冉淮舟、葛文、邢海潮等人寫過信。其中與韓映山和邢海潮的通信次數(shù)最多，內(nèi)容涉及讀書感想、飲食起居和編讀事項。這些信札寫得簡短具體，富有生活情趣和煙火味道。有時候，他還要接待上門約稿的編輯。比如有一年春節(jié)，他就接待了《人民日報》的編輯劉夢嵐。

孫犁過年喜歡整理藏書。他站在書柜前，仔細觀察包扎舊書的報紙，發(fā)現(xiàn)有的封皮太臟太舊，就取出來用報紙重新包上。有的精裝書書頂變黑了，他會用細砂紙輕輕打磨，直到干凈了為止。整個春節(jié)下來，他發(fā)現(xiàn)自己整修了多種商務版舊書，頗為得意，愛書之情難以言表。

孫犁過年也會翻翻舊照片。他有一張1946年的照片：畫面中他戴著一頂氈帽，是在延安時發(fā)的；穿著一件棉襖，是妻子用一件大夾襖改制的；里面的襯衣是朋友買了送他的。看著這張舊照片，孫犁就像是在冬季見到了春草春花一樣，隱約看見妻子在深夜小油燈下縫制冬裝的辛勞情景。他將此情此景寫成了一篇散文，叫作《新年懸舊照》。

抗日戰(zhàn)爭時期，葉圣陶流落在大后方成都，從事教育和編輯出版工作。由于工作單位與居所有較長一段距離，他常常乘坐“雞公車”。這是一種獨輪車，座位在車輪上面，需要專職的車夫來推。因為經(jīng)常乘坐雞公車，葉圣陶和車夫老俞處得熟絡。

老俞年屆半百，在軍隊里當過差，也做過農(nóng)民。由于務農(nóng)不能維持一家生計，他便與小兒子各推一輛雞公車為生。老俞喜歡與乘客攀談，在交談中，葉圣陶了解到老俞還有一個大兒子，在抗戰(zhàn)隊伍中擔任排長，隔上個把月就會來信，談起與日軍打仗的事，言語間頗為自豪。

有一天，葉圣陶乘坐老俞的車時，發(fā)現(xiàn)老俞眼皮紅腫，一改往日喜歡交談的習慣，悶著頭只顧推車。葉圣陶一打聽，才得知老俞的小兒子前幾天得急癥死了。老俞原本打算進了臘月就將家里養(yǎng)的兩頭豬賣掉，再把父子兩人推車積攢的錢合在一處作本錢，做點小生意。沒料到禍從天降，他只得把那兩頭豬賤賣了，給小兒子換了一口薄棺材，將他安葬。

春節(jié)將近，老俞請求葉圣陶給他家寫一副春聯(lián)，說他家好幾年沒有貼春聯(lián)了，今年一定要貼一副，洗刷一年晦氣。葉圣陶想著老俞一家的遭遇，思考良久，擬了這樣一副春聯(lián)：

有子荷戈庶無愧，為人推轂亦復佳。

這副春聯(lián)，以質(zhì)樸的語言，描述了老俞家的境況：長子在前線抗日打仗，無愧于國家；自己推雞公車，靠力氣吃飯，與哪一行正經(jīng)行業(yè)相比都不差。老俞十分滿意。

葉圣陶的文友們也說，這副春聯(lián)，沒有華麗的辭藻，卻反映了抗戰(zhàn)大背景下底層百姓的辛勞與付出，是一副從小切口反映大時代的好對聯(lián)。

1965年，農(nóng)歷乙巳，張大千以1953年所作的《摩登迦女》為封面印制的賀年卡。

張大千制作的《白蛇傳》賀卡

1965年農(nóng)歷乙巳蛇年，張大千以自己創(chuàng)作于1953年的《摩登迦女》為封面，印制賀年卡，寄贈親朋好友。

《摩登迦女》賀年卡的內(nèi)頁，左面印有張大千手書的“恭祝圣誕，恭賀新禧”，右面為其英文賀語，一左一右、中西兼顧、別具特色。畫面主人公“摩登迦女”，據(jù)《楞嚴經(jīng)》記載，摩登迦女原名缽吉蒂，后來在佛陀的教化下，成為一位修行得道的圣者。

《摩登迦女》是張大千當年臨摹甘肅省瓜州縣（舊名安西）榆林窟內(nèi)的壁畫而成。畫面中，摩登迦女秀發(fā)披肩、容貌嬌美。她身穿敞胸鑲毛邊長袍，衣領和襟邊巧妙遮掩了身體的部位；頸項戴瓔珞圈，雙耳配玉環(huán)；右臂彎曲上揚，拇指與中指輕叩，手形呈蓮花狀；左臂向下外伸，手腕上翹，五指松弛舒展；雙腳立于蓮花座上。一條青蛇口吐紅信，從她前身繞左腰至后背，再沿右肩下行，與蛇頭相交，寓意摩登迦女在佛法感召下，斷除欲念、放下執(zhí)著，一心修行。她身后的一片五彩繽紛的火焰，顯現(xiàn)出摩登迦女終成正果、浴火重生所煥發(fā)出的絢麗燦爛。畫面右上方，題識“摩登迦女，楞嚴經(jīng)，癸巳六月，西川近事男張大千造”。

12年后的1977年，農(nóng)歷丁巳，又逢蛇年，張大千選取了京劇《白蛇傳》中白素貞與青兒的劇照，制作了一張賀年卡。張大千一生喜好京劇，白蛇傳的故事在我國民間廣為流傳，京劇《白蛇傳》因褒揚崇高人性和堅貞愛情，在戲劇舞臺上也深受人們喜愛。張大千以京劇劇照制成賀年卡，并題寫“恭祝六十六年歲丁巳開歲百?！?，不僅表達了自己對中國傳統(tǒng)新年到來、迎春納福的深情期盼和美好祝愿，也寄寓了他對國粹京劇的推崇和傳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