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培建簡介 中國科學院院士，中國空間技術研究院嫦娥系列各型號及火星探測器總指揮、總設計師顧問，空間科學與深空探測首席科學家。第十一、十二屆全國政協(xié)委員。2017年，國際小行星中心命名編號456677的小行星為“葉培建星”。2019年獲“人民科學家”國家榮譽稱號。

“……廿年探月捷報連，今日月宮取寶，五星紅旗，展中華風采，告慰先賢。壯哉快哉，喜看天地翻覆?！?024年6月25日，隨著一頂紅白相間的巨型降落傘緩緩落在內(nèi)蒙古四子王旗阿木古朗草原上，嫦娥六號返回器攜帶來自月球背面的樣品安全到家了！同一時刻，北京航天飛行控制中心，一位白發(fā)老者難掩激動，一氣呵成寫下《念奴嬌·賢仙問答》。

這位老人，就是“人民科學家”國家榮譽稱號獲得者，中國科學院院士，第十一、十二屆全國政協(xié)委員葉培建。

習近平總書記指出：“探索浩瀚宇宙，建設航天強國，是我們不懈追求的航天夢。新中國成立75年來，在中國共產(chǎn)黨領導下，我國一代代航天人堅持自力更生、自主創(chuàng)新，推動航天事業(yè)從無到有、從弱到強、從‘藍圖繪夢’到‘奮斗圓夢’，實現(xiàn)歷史性、高質(zhì)量、跨越式發(fā)展，航天強國建設邁出堅實步伐。”

葉培建正是這一過程的見證者、參與者、推動者——從我國第一代傳輸型偵察衛(wèi)星到嫦娥系列月球探測器，從“嫦娥”奔月到逐夢火星……在中國一系列具有開創(chuàng)意義空間探測器項目中，都能看到葉培建作為總指揮、總設計師、首席科學家、總設計師顧問、指揮顧問等與之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50多年來，葉培建參與了我國衛(wèi)星研制，尤其是遙感觀測到月球與深空探測發(fā)展研究的全過程，書寫著中國人探索宇宙的印記……

心中的“一片月亮”

習近平總書記強調(diào)：“實踐告訴我們，偉大事業(yè)都始于夢想。夢想是激發(fā)活力的源泉。中華民族是勇于追夢的民族。黨中央決策實施探月工程，圓的就是中華民族自強不息的飛天攬月之夢。”

葉培建的職業(yè)生涯就源于年輕時和“月亮”有關的夢。

1945年，葉培建出生于江蘇泰興一個軍人家庭。從小刻苦好學的他，考入了浙江大學無線電系，之后又作為改革開放后第一批留學生赴瑞士攻讀博士學位。

1980年，正在瑞士留學的葉培建來到日內(nèi)瓦聯(lián)合國世界知識產(chǎn)權總部參觀。當時總部展出著世界各國各具代表性的展品，一進大門，他就被美國展示的一小片來自月亮的巖石（A piece of moon）所吸引。

“什么時候，中國也能實現(xiàn)‘上九天攬月’？”從那時起，這一夢想就在他心中萌生，并陪伴他一生。

1985年，葉培建完成學業(yè)回國進入航天科技集團從事研究工作，之后承擔了多個型號任務的總設計師，助力著我國空間遙感等技術領域的重大突破。

而那些年，忙碌之余，他總喜歡抬頭看一看夜空中的那輪明月，當年的夢想始終在心中縈繞。

2004年，已年近六旬的葉培建離心中的“月亮”前所未有地近了——那一年，我國探月工程正式批準立項，第一顆月球探測衛(wèi)星被命名為嫦娥一號，葉培建被任命為嫦娥一號衛(wèi)星總設計師兼總指揮。

這個身份既是莫大的認可與榮譽，也是莫大的挑戰(zhàn)與責任——此前的中國人對月球的真實情況一無所知，探月工程能否成功？怎樣成功？包括葉培建在內(nèi)的整個技術團隊心里都沒底，而面臨的困難卻是真切地擺在面前——一邊是國際上對相關技術的封鎖，一邊是國內(nèi)科研經(jīng)費、資源匱乏。雙重困境，一切都得從零開始。

“怎么辦？我們就是靠著航天精神，拼！”葉培建帶領著一支平均年齡不到30歲的年輕科研隊伍開始了攻關之路。設計方案、測算、試驗……加班加點是家常便飯，有時甚至是幾十個小時的連軸轉(zhuǎn)。

那段時間的夜晚，月亮明亮而安靜地高懸，既是他們的陪伴，更是他們的目標?！翱傆幸惶?，我們要更近距離地看看你?！泵看翁ь^望月，葉培建都會在心里這么想。

為選擇合適的地―月轉(zhuǎn)移軌道，他們通過不斷分析求解，建立了一套中途修正的數(shù)學模型；為應對信號衰減問題，他們從有限的經(jīng)費中擠出一部分，在青島站和喀什站分別建了兩個大天線，將直徑從12米突破到18米，還研究制定了30多種傳輸、編碼方式，僅飛控實施方案就做了20多個，加起來多達4800多頁……

最終，2007年11月5日，嫦娥一號發(fā)射升空之后經(jīng)歷八次變軌進入月球軌道，如同一場華麗的太空芭蕾，正式開展繞月探測任務——中華民族千百年來奔月的夢想成為現(xiàn)實……

2013年，隨著嫦娥三號任務圓滿完成，關于其備份——嫦娥四號的任務規(guī)劃問題一度引發(fā)討論。

不少人認為，嫦娥四號無須冒險，還應落在月球正面，換個位置也是新探索。然而，葉培建和少數(shù)人卻提出了不同看法：“應到月球背面去！”

葉培建堅持“自討苦吃”的原因很簡單：“中國的探月事業(yè)總要向前走，只做別人做過的事情，怎么能創(chuàng)新！科學就是要走別人沒走過的路?！?/p>

葉培建（右）在型號工作現(xiàn)場與科研人員交流。 （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經(jīng)過一段時間論證后，力爭創(chuàng)新的觀點最終被接受。

2019年，嫦娥四號成功著陸在月球背面的馮·卡門撞擊坑，這是全人類首次揭開了古老月球背面的神秘面紗。也正是從嫦娥四號起，中國航天史開始不斷出現(xiàn)“人類首次”字樣。

葉培建記得，得知嫦娥四號任務成功的消息，美國國家宇航局副局長說：“從此以后我們不能再說中國人只能跟著我們干了！”——當年美國那“一小片來自月亮的巖石”終于不再高高在上。

2024年9月23日，習近平總書記在人民大會堂接見了探月工程嫦娥六號任務參研參試人員代表，充滿感情地強調(diào)：“要在全社會大力弘揚追逐夢想、勇于探索、協(xié)同攻堅、合作共贏的探月精神，進一步增強全體中華兒女的民族自信心和自豪感，凝聚起以中國式現(xiàn)代化全面推進強國建設、民族復興偉業(yè)的磅礴力量?！?/p>

“習近平總書記的話語令我十分激動和興奮，也說出了我的心聲。”葉培建想起當時的場景依然很振奮：“偉大實踐催生偉大精神，偉大精神引領偉大事業(yè)。探月夢連著航天夢、中國夢，我們更要釋放科技創(chuàng)新的動能作用，克服一切困難，憑借中國科學家特有的愛國精神、堅忍不拔的毅力，以所研所學報效國家，服務人民，造福社會?！?/p>

言傳身教 甘為人梯

2014年，在兩院院士大會上，習近平總書記指出：“廣大院士不僅要做科技創(chuàng)新的開拓者，更要做提攜后學的領路人?！?/p>

一路走來，這正是葉培建的真實寫照。

在國際航天領域，最讓國際同行們羨慕的，是中國所擁有的一大批年輕科學家和工程師。而他們正是在老一輩科學家們不遺余力“傳幫帶”之下成長起來的。

當年嫦娥一號的團隊平均年齡只有30歲。如今，其中的很多人已經(jīng)成為航天的骨干。比如，在嫦娥二號任務后，葉培建主動退居幕后，曾擔任嫦娥一號副總設計師的孫澤洲被任命為嫦娥三號探測器系統(tǒng)總設計師，也成為了當時航天系統(tǒng)最年輕的總設計師。他之后還擔任了嫦娥四號、天問一號的總設計師。

2021年5月15日，天問一號任務火星車“祝融號”落地火星。第一時間，葉培建收到了孫澤洲給他發(fā)來的一條短信：“葉總，感謝您的培養(yǎng)和教導，每每我遇到困難，您都會為我撐起一片天空……”

葉培建敢于讓年輕人挑擔子，給他們舞臺和信心；但同時，在艱難時，他又是年輕人背后的支撐。

如今，葉培建已經(jīng)年近八旬，但相關任務每次發(fā)射時，航天指控中心里，滿頭銀發(fā)的他總是格外引人注目。

“沒有人要求我必須在那里。但萬一發(fā)生問題時，我們這樣的老同志經(jīng)歷得多些，經(jīng)驗也多些，可以幫助解決問題、承擔責任。我需要在那里?！?/p>

嫦娥四號成功落月的當天，一張照片火爆全網(wǎng)——葉培建站在嫦娥四號探測器項目執(zhí)行總監(jiān)張熇身后，緊緊握著她的手微笑。

網(wǎng)友看到覺得是在慶祝發(fā)射的成功。殊不知這是一位師者對經(jīng)歷了重大危機的年輕人的支持。

嫦娥四號升空后，其實有一段“至暗時刻”。當時，發(fā)動機上的一個閥門故障在短短幾十秒內(nèi)就讓探測器損失了20公斤燃料。月球還沒到，燃料不夠用怎么辦？面對這個危機，作為飛控專家組組長，葉培建立即組織專家和所有人員群策群力，通過一系列即時的地面實驗以及后續(xù)精密的計算和飛行控制方案，妥善化解了此次危機，嫦娥四號最終安全抵達月球。

在許多年輕的航天人眼中，他就是“定海神針”。大家說：“每次執(zhí)行任務，有葉院士陪伴，心里就踏實了！”

這也是葉培建在卸任相關型號總指揮后給自己的定位——“不去干擾他們的工作，但在他們有困難需要幫助的時候幫一把，他們扛不住時幫一把，如此而已。”

葉培建還是很多年輕人創(chuàng)新靈感的“點火人”。

中國航天科技集團技術人員賈賀講述了這么一個故事——他所在的部門原來是做航天器返回地球時用來減速的大“降落傘”的。但現(xiàn)在研究“柔性展開系統(tǒng)”，需要拓展到材料、結構、動力、電子等多領域。這個轉(zhuǎn)變源于一次交流。葉培建問道：“放眼整個世界，能掌握進入、減速與著陸技術的只有3個國家。如果把平臺做小了，你自己服氣嗎？我們不干這些事誰來干？”

賈賀心里頓時燃起了一把火……

不僅幫助本單位的年輕人，葉培建還始終關注著青年科技人才的培養(yǎng)和發(fā)展。在第十一、十二屆全國政協(xié)履職期間，他不斷通過政協(xié)平臺為青年科技人員們呼吁——

他調(diào)研了一些航天系統(tǒng)的科研單位，發(fā)現(xiàn)“（技術人員）任務重、壓力大，加班加點成為常態(tài)。”在全國政協(xié)十一屆二次會議期間，他專門提案建議，要適當放寬某些事業(yè)單位人員編制限制，解決科技人員的“后顧之憂”。

全國政協(xié)十二屆一次會議上，他又從國防科技人才隊伍建設的整體出發(fā)，呼吁要營造良好的科研與創(chuàng)新氛圍，建立人才全面發(fā)展通道；大膽起用綜合能力突出的青年人才擔任項目負責人；建立并不斷完善適合國防科技發(fā)展需要的人才管理機制等。

葉培建感慨：“幾十年前，有時從事這個事業(yè)會感到有點孤軍奮戰(zhàn)；而如今，我們這支隊伍欣欣向榮，年輕人有志投身于此。這也是這些年航天領域最大的成就之一?！?/p>

“要為國家做點事”

習近平總書記強調(diào)：“新時代更需要繼承發(fā)揚以國家民族命運為己任的愛國主義精神，更需要繼續(xù)發(fā)揚以愛國主義為底色的科學家精神?！?/p>

“要為國家做點事”是葉培建終身的堅守。

在他看來，愛國，是中國航天人的精神底色。深空探測的意義絕不僅僅來自科學探索本身，它是大國實力的象征?！爱斂茖W技術賦予國家更多底氣，別人才不會居高臨下地對待你?！?/p>

他認為：“每到困難時刻，我們航天人要做一點事情，去振奮人心、鼓舞士氣。”

這些信念也支撐著他在政協(xié)平臺上無論是通過提案，還是在小組發(fā)言以及接受媒體采訪時，都會從政策制定、資金保障、人才培養(yǎng)等多方面提出建議，以確保我國航天事業(yè)能夠不斷取得新的突破和進展；積極宣傳航天精神，讓更多的人了解航天、關注航天、支持航天。

“每一位政協(xié)委員都是自己所在界別的代表性人物，在這樣的平臺上認真履職，能為國家作出更多貢獻?！痹趧偝蔀槲瘑T時，葉培建就對自己提出了16字要求——認真學習、把握方向、積極履職、富有特色。

他解釋說：“特色”就是指提案要有質(zhì)量，要關注最主要、最急需的話題；要細致調(diào)研；不僅提意見，更要“獻策”；措施要抓重點、一事一議、易于落實……

兩屆全國政協(xié)委員，縱觀他提出的近10件提案，沒有任何“穿靴戴帽”的內(nèi)容，文字精煉樸實、內(nèi)容客觀實在，建言具有針對性和可操作性；特別是除了心系“國之大者”，他還持續(xù)關注那些“民之關切”：建言媒體應發(fā)揮輿論的正確引導作用，為緩解醫(yī)患緊張關系出力；保持或減小大學規(guī)?！昂谩弊之旑^，確保教育質(zhì)量；規(guī)范公園活動秩序，創(chuàng)造和諧游園環(huán)境等。

2019年，在新中國成立70周年前夕，葉培建被授予“人民科學家”國家榮譽稱號?！斑@是我一生中得到的國家給我的最充分的肯定和表彰，但心里還覺得有些‘對不起’。”葉培建說：“此前，航天領域被譽為‘人民科學家’的是錢學森錢老；而且與我一同授予這個榮譽的其他四位都去世了。既然把這個稱號給了我，我只有做更多事情，才對得起這個稱號?！?/p>

此后，無論是相關部門邀請還是單位推薦申報各類獎項或頭銜，葉培建都婉言謝絕?！拔矣羞@個獎已經(jīng)足夠，我要為它保留光彩和含金量?！?/p>

這些年來，已是高齡的他日程還排得滿滿的。每天早上8點前，他依舊會準時來到辦公室開始一天的工作。一方面，作為學術委員會顧問、專家組組長等從事相關型號任務；另一方面，探索在中國深空探測領域開辟新的方向?！巴ㄋc說，一是把現(xiàn)在的莊稼種好，二是開辟新的莊稼地?！比~培建笑言。

他還身體力行廣泛聯(lián)系群眾、服務人民，奔波于全國各地做科普報告；走進高校任教，定期給學生傳道授業(yè)?！皬闹醒朦h校、部隊，到中學、小學我都去講。科學家應該把科普當成自己的責任，搞尖端解決重大科學問題，是責任；講好科普也是責任?！?/p>

隨著中國航天事業(yè)的不斷發(fā)展進步，葉培建認為：“作為一個大國，應該看得更遠，為世界作出貢獻?！?/p>

2017年起，他組織中國空間技術研究院的中青年專家編寫了《空間技術與科學研究叢書》，填補了中國空間技術這一領域最新知識成果的空白。隨后，該叢書出版了英文版，成為中國航天知識成果“走出去”的一次“亮劍工程”。

同時，為持續(xù)展現(xiàn)中國空間技術發(fā)展的新理論、新技術、新成果，推介我國科研團隊和杰出人才，在葉培建的推動下，2021年起，他主編了科技期刊《空間科學與技術（英文）》（Space:Science＆Technology）。4年來，該期刊被國內(nèi)外多種重要數(shù)據(jù)庫收錄，相關數(shù)據(jù)已經(jīng)在世界航空航天類期刊中排名第四，有的專業(yè)已排名第一，成為記錄和見證中國航天科技創(chuàng)新的重要窗口。

“這些事情會助力新一代航天人在建設航天強國的征程上走得更穩(wěn)更快；也會在貢獻更多‘中國智慧’‘中國方案’‘中國力量’上發(fā)揮作用?！?/p>

2022年，為航天事業(yè)奮戰(zhàn)了五十余載的葉培建，把自己的經(jīng)歷寫成了兩本書，第一本叫《走在路上》，第二本叫《永不停步》?！拔覀兊膲粝朐谛浅酱蠛?。未來有一天，我們中國的航天器會在太陽系的各個角落留下足跡?！彼f，中國航天事業(yè)，一直在路上，永不停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