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華社北京1月6日電題：新冠疫苗攻關，他拼到生命最后一刻——追記倒在科研一線的感染免疫學專家趙振東

新華社記者溫競華

2020年的最后一天，中國新冠疫苗上市，國人振奮。此情此景，趙振東卻看不到了。

堅守科研一線200多天，國務院聯(lián)防聯(lián)控機制科研攻關組疫苗研發(fā)專班技術支持小組組長、中國醫(yī)學科學院病原生物學研究所研究員趙振東因過度勞累突發(fā)疾病，倒在了出差途中。2020年9月17日，他為國家科研事業(yè)而燃燒的一生定格在了53歲。

疫苗攻關必須“再快一點”

2020年初，新冠肺炎疫情迅速蔓延，身為我國病原生物學和感染免疫學領域專家，趙振東坐臥難安?！拔覀冄芯總魅静〉目茖W家，怎么能不挺身而出？”

“現(xiàn)在是打仗！以后有的是機會過年?！?月23日，臘月二十九。趙振東把剛剛放寒假的學生叫回了實驗室，全力投入新冠病毒抗病毒藥物篩選、疫苗研發(fā)等研究。

2月，國務院聯(lián)防聯(lián)控機制成立疫苗研發(fā)專班，工作組需要一名技術支持組長，為5條技術路線的疫苗研發(fā)單位做好指導、支持保障工作。疫苗研發(fā)專班工作組組長鄭忠偉說：“這個人既要水平高，又要甘做幕后英雄。我第一個就想到趙振東。”

“只要對疫苗研發(fā)和國家有幫助，我就愿意！”趙振東沒有二話。

走訪疫苗研發(fā)單位，在滅活疫苗的毒種選擇、疫苗ADE效應等方面給出大量指導建議，助力疫苗研發(fā)順利開展；深入分析國內外不同研發(fā)技術路線的優(yōu)劣，為國家層面的決策提供重要參考……專班工作接踵而至，他始終傾盡所學，不遺余力。

滅活疫苗涉及活病毒的處理，需要高等級的生物安全防護。而要滿足量產需求，必須從P3實驗盡快進入生產線。但生產車間要怎么設計？此前，國內尚無人用P3等級疫苗生產車間和相關標準。

5月底，作為專班推薦專家，趙振東參與緊急起草了五部門《疫苗生產車間生物安全通用要求》，他提出的多項菌毒種保存等風險防控關鍵項被寫入相關章節(jié)。兩周后，《通用要求》施行，新冠疫苗生產車間建設和運行有了統(tǒng)一標準。

戰(zhàn)疫進入下半場，趙振東的課題組也熬過最初的艱難，成功構建了可替代活病毒進行藥物篩選的新冠病毒復制子體系；以新城疫病毒為載體的新冠疫苗研究，為后期新型組合疫苗研發(fā)提供了有力支撐。

盡管曙光初現(xiàn)，但還不到松勁的時候！兼顧科研和專班，趙振東白天黑夜連軸轉，好像永不知疲倦。出事的前兩天，他赴武漢參加疫苗生產車間安全評估檢查，這已經是他三天內第二次來武漢。

“從酒店去目的地的路上，同行人都在閉目養(yǎng)神，但趙老師精力充沛，跟我們聊國家疫苗研發(fā)的進展、怎么補短板，還一直說‘太慢了，應該再快一點！’”這是專班成員王曙光和趙振東最后一次見面。

要對科學負責任

直率——人們對趙振東最一致的印象。不論是科研探討還是學術會議，他總是敢說真話、不留情面，也因此有人覺得他太有個性、不會做人。

妻子王斌勸他講話婉轉一些，他反駁：在科研真相面前，我不會拐彎抹角，有問題還不指出來，是對科學的不負責任。

“趙老師會為一個實驗結果跟人爭得面紅耳赤，但轉頭就又有說有笑了?！迸c趙振東相識多年的同事任麗麗用“純粹”來形容他。

對科學的熱愛融入趙振東的血脈，也造就了他為國為民的“俠氣”。

“傳染病病原體在傳播途徑不清楚的情況下，很多同志都會害怕，而趙振東總是挺身而出。”中國醫(yī)學科學院病原生物學研究所所長金奇說。

新疆輸入性脊灰，他親赴現(xiàn)場提供科技支撐；“H7N9”禽流感，他深入南京疫區(qū)取樣本；西非埃博拉疫情，他也主動請纓……一次次應急任務支撐和重大醫(yī)療任務，趙振東都沖在最前面。

廣泛閱讀文獻、追蹤學術前沿，是趙振東做科研雷打不動的習慣，也是他創(chuàng)新的重要基礎。家住回龍觀，單位在亦莊。從京北到京南，趙振東上班要倒3趟地鐵花費2個小時，可他卻樂在其中，這是他寶貴的“文獻閱讀時光”。

他還源源不斷地篩選出有價值的文章，分門別類發(fā)給相關研究方向的學生，引領他們從文獻中找思路，鍛煉自主科研的能力。他培養(yǎng)出的十余名研究生和博士后中，有不少人已成為相關領域的杰出人才或業(yè)務骨干。

9月16日下午5時36分，正在長沙候機的趙振東往實驗室微信群里分享了最后一篇文獻，約三小時后，他倒在了首都機場。

誠愛一世 磊落一生

這樣一個在科研上追求極致的學者，過日子卻十分“湊合”。旁人說，他生活簡樸，一身衣服一穿十幾年，袖子磨破了也不見換。

做科研清貧，他常跟學生念叨：我一50多歲的老頭，每月2000塊錢就夠花了，只有在精神上有所追求才能充實。

在網上看到趙振東去世的消息，農民工裴民生淚如雨下，不敢置信。他發(fā)過去一條試探的微信：“趙老師，最近忙嗎？”可他再也收不到趙振東的回復。

2006年，裴民生帶著兩個患免疫疾病的孩子北上求醫(yī)，結識了當時在北醫(yī)工作的趙振東?！斑@種罕見病懂的人很少，十幾年來，趙老師指導我們看病就醫(yī)，讓我們少花了很多冤枉錢，孩子少受了很多痛苦。”裴民生流著淚說。

送別趙振東的這一天，人們從全國各地趕到八寶山。悼念禮堂外，送行的隊伍望不到盡頭。

告別儀式上的挽聯(lián)這樣寫道：誠愛一世對親對友，磊落一生于人于事。熟悉他的人都說，寫得太好了，這就是他。

趙振東曾說，在工作上余生只有兩個追求，一是多培養(yǎng)年輕人，二是能把畢生所學真正為醫(yī)學事業(yè)做點貢獻。他都做到了。

趙振東離開了，他在國家衛(wèi)健委疾控局工作的妻子，還在為新冠疫苗接種和元旦、春節(jié)假期疫情防控忙碌著，他的學生和同事正在將他留下的研究推進下去，還有更多被他影響的人，將帶著他的精神繼續(xù)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