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分嫁娶兩頭跑成為江浙年輕夫妻另一種選擇 專家認為

“兩頭婚”現象可能產生諸多法律風險

□ 本報見習記者 孫天驕

□ 本報記者 　 陳 磊

不嫁不娶、“兩家拼拼”過日子，這種被稱為“兩頭婚”的婚姻形式，正成為江浙一帶年輕夫妻的新選擇——夫妻雙方仍然與原生家庭保持較大的黏性，不分嫁娶，夫妻兩頭走。

據專家分析，這種婚姻方式與地區(qū)經濟發(fā)展和此前的人口政策相關，特別是當地一些家庭出現沒有男性繼承人的情況。

接受《法治日報》記者采訪的專家認為，“兩頭婚”并不是所謂進步婚戀觀的體現，恰恰說明舊式男女不平等的婚戀觀仍然存在。而且，這種婚姻模式下，夫妻之間的共同財產認定、共同債務認定、子女撫養(yǎng)等方面容易產生法律上的風險。

既不屬于男娶女嫁

也不屬于招男入贅

周女士是浙江嘉興人，今年24歲。正在籌備婚禮的她選擇了“兩頭婚”，這種婚姻形式既不屬于男娶女嫁，也不屬于招男入贅，夫妻結婚后通常各住各家。

周女士在接受《法治日報》記者采訪時解釋稱：“我們雙方都是獨生子女，尤其是在鄉(xiāng)下，女兒出嫁就會被開除族譜，但我們家舍不得把我就這么嫁出去，于是就通過‘兩頭婚’折中一下。”

家住江蘇省蘇州市吳中區(qū)的“90后”馬女士，已經過了3年多的“兩頭婚”生活。2017年，馬女士結婚時沒彩禮、沒嫁妝，酒席也是各負責各的?；楹螅麄兎蚱迋z回各自父母家過日子?！吧磉吪笥讯嗍沁@種‘兩頭婚’。”馬女士說。

實際上，“兩頭婚”并非今日才有?！逗颖睂W刊》2020年第4期刊發(fā)的論文《論婚姻與生育的社會屬性——少子化背景下浙北鄉(xiāng)村婚育模式嬗變的田野觀察》顯示，“兩頭婚”，也稱為“并家婚”“兩頭走”，在整個浙北地區(qū)，以及蘇南等地都有一定存在。

該論文作者是復旦大學社會發(fā)展與公共政策學院博士趙春蘭(現為浙江外國語學院講師)及其博士生導師、復旦大學社會發(fā)展與公共政策學院教授范麗珠，她們在2017年到2019年期間曾對浙江北部水村進行了田野調研。她們認為，“兩頭婚”這種形式能夠出現，與當地的地區(qū)經濟發(fā)展和我國此前的人口政策有關。

以浙江省杭州市余杭區(qū)民豐村為例，據調查，村民在經濟收入上已經完全實現了從以農業(yè)為主向以工業(yè)和第三產業(yè)為主的轉變，但由于上個世紀80年代以來相關人口政策的施行，一部分家庭出現了沒有男性繼承人的情況?！芭畠杭蕹鋈?，家里就沒人了”的傳統(tǒng)思想和“招贅最后可能竹籃打水，人財兩空”的顧慮，逐漸催生了“嫁娶婚”和“入贅”之外的第三種婚育方式“兩頭婚”。

西北政法大學民商法學院副教授郝佳在接受《法治日報》記者采訪時稱，“兩頭婚”并不是所謂進步婚戀觀的體現，正好相反，這種婚姻形式被冠以“兩頭婚”，恰恰說明舊式男女不平等的婚戀觀仍存在于現實中。

郝佳對“兩頭婚”在社會上引發(fā)的熱議感到費解：“如果我們能夠根據民法典婚姻家庭編和婚姻法的基本精神，把婚姻關系視為平等的兩性關系，本就不應考慮是男娶女嫁還是女招男入贅?！?/p>

采訪中，中華全國律師協(xié)會婚姻家庭法專業(yè)委員會副主任譚芳認為，“兩頭婚”的夫妻雙方多為獨生子女，年輕夫妻較快的生活和工作節(jié)奏讓“兩頭婚”有了現實需要。

撫養(yǎng)子女隱患頗多

孩子權益亟待重視

“生兩個孩子，各自隨父母姓”是“兩頭婚”的一個重要特征。

馬女士和丈夫就生育了兩個孩子，老大跟父親姓，老二跟母親姓?！拔覀冞@邊多是頭一個孩子跟父親姓，第二個孩子跟母親姓。不過這都是可以商量的，我也有朋友第一個孩子就是跟媽媽姓的?！瘪R女士說，“孩子跟誰姓其實無所謂，但是這種‘我可以做主’的感覺讓人覺得很爽?！?/p>

但夫妻雙方對于子女姓氏的合意是否有法律上的依據，或者說這種合意是否具有法律上的約束力呢？根據法律規(guī)定，生育權是受保護的基本人權，對于婚后生育幾個小孩的約定不具有法律約束力，生不生應該由當事人自由決定，但是夫妻雙方關于子女姓氏的約定是有效的。

“不管是現行婚姻法，還是即將實施的民法典，都明確規(guī)定子女既可以跟父親姓，也可以跟母親姓?！弊T芳認為，兩個孩子姓氏不同可能會導致家長的偏愛、夫妻之間小家庭的觀念不夠強、“共謀感”在一定程度上缺失、家庭穩(wěn)定性不足等，這些也是“兩頭婚”存在的隱患?！皩τ诤⒆觼碚f，如果父母不能做到一碗水端平，可能會對孩子的成長產生負面影響。”

馬女士在當地一家醫(yī)院從事助產士工作，經常要上夜班。她說：“我和先生有時候工作都很忙，‘兩頭婚’讓我們兩邊的老人可以幫著帶孩子、做家務，很大程度上減輕了我的壓力。”

有時，馬女士和丈夫也會帶著孩子一起去男方家住一段時間，再去女方家住一段時間，逢年過節(jié)則商量好兩邊輪流去。

對于子女撫養(yǎng)問題，譚芳稱，“夫妻雙方如果因子女撫養(yǎng)問題產生糾紛并訴至法院的話，法官會更多地考慮孩子的成長過程中哪一方付出更多，由哪一方撫養(yǎng)更有利于孩子的成長。不管之前的約定如何，法官還是會尊重現實的撫養(yǎng)狀況?！?/p>

采訪中，中國社會科學院法學研究所副研究員、性別與法律研究中心副秘書長鄧麗表示，在孩子姓氏問題上，不管父母或祖父母(外祖父母)有何期待和偏好，必須明確孩子對其姓名享有最終的主體性權利，監(jiān)護人不過是暫行代理職責。同時也必須明確，無論孩子姓氏為何，其與父母、祖父母(外祖父母)的血緣關系，以及父母、祖父母(外祖父母)對其所承擔的責任義務都是一樣的，也必須以孩子最大利益為原則予以履行。

共同債務難以認定

夫妻財產存在風險

周女士稱，結婚后，他們夫妻倆掙的錢各管各的，但“雙方父母還會支援我們一段時間，畢竟還有房子和車子的貸款要還”。在馬女士家，則是她管理所有的夫妻財產。

在譚芳看來，“兩頭婚”形式下對夫妻共同財產的認定存在潛在的法律風險。比如爺爺奶奶將財產贈與子女或者孫子孫女，如果沒有注明是只贈送給一方，在法律上會被視為夫妻共同財產。而夫妻之間如果沒有明確約定婚后財產歸屬，且結婚后與原生家庭保持密切的聯系，容易導致3個家庭之間的財產混同，進而產生一系列矛盾。

“兩頭婚”模式下，夫妻共同債務的認定也存在一定風險。

譚芳認為，因為夫妻之間小家庭觀念不夠強，會導致一方對另一半的經濟動向不清楚，可能會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背上大額債務?！皬碾x婚訴訟角度來看，‘兩頭婚’模式下，夫妻共同債務認定的法律風險比常規(guī)家庭更大。”

“兩頭婚”作為一種婚姻形式，前景如何？對此，鄧麗表示：“我不太贊成把‘兩頭婚’的語詞概念化。我們現在談到這個話題，面對的是一些紛繁的婚姻家庭現象，它們彼此有共性，但也有不同?！?/p>

在鄧麗看來，“兩頭婚”體現出年輕一代在婚姻家庭事務上有了更多的能動性，更強的協(xié)商意識和應變能力，或許還包含著對上一代的更多關心和照護，對個體幸福和家庭幸福的雙重追求。

鄧麗認為，無論是社會輿論還是學術界，首先需要尊重這種婚姻家庭私生活的空間?！霸谝磺卸稼呄蛴诰毣默F代社會，婚姻家庭事務及其規(guī)范都會越來越復雜，但我們也不應忘卻，其核心要義仍是為了達到愛、促成愛和護衛(wèi)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