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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迅與張光宇何以失之交臂 從未交集

2019年01月07日 17:23 | 作者:李兆忠 | 來源:澎湃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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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史上,由于某種特殊的原因,同一時空下兩位杰出人物失之交臂,令后人感到幾許惆悵。中國社科院文學研究所研究員李兆忠給記者的文章通過鉤沉往事認為,假如不是“階級性”遮蔽了魯迅博大精深的藝術視野,使他執(zhí)著于左翼木刻而不及其余,魯迅或許早經(jīng)與張光宇攜手,共同開辟中國現(xiàn)代美術精彩紛呈的歷史。 

一個是中國新文學的旗手,現(xiàn)代美術的守望者,左翼木刻的引領者,一個是中國現(xiàn)代漫畫的領軍人物,現(xiàn)代裝飾藝術的奠基人。他們生于人杰地靈的江南古城紹興、無錫,相距不過兩百余公里。魯迅長張光宇十九歲。有三十六年的時光,他們同處一個世界,其中有十年,他們同住十里洋場的上海。然而,他們沒有交集。

魯迅先生與青年木刻家在一起 沙飛攝

張光宇像 1935-1936年(葉淺予攝影)

沒有交集,不等于彼此不知??梢钥隙?,他們都知道對方。奇妙的是,魯迅的筆下,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張光宇的名字。

魯迅評點過的中國畫家可謂眾矣:吳友如、沈伯塵、齊白石、陳師曾、陳半丁、徐悲鴻、林風眠、劉海粟、陶元慶、賴少奇、司徒喬、胡考、葉靈鳳、江小鶼、常書鴻……,形形色色,應有盡有。而且,魯迅的評騭向來犀利老辣,直言不諱,甚至峻急。在這種背景下,張光宇在魯迅語境中的空白,不能不顯得格外醒目。

有識之士知道,張光宇與留法海歸的“新月派”詩人邵洵美是好朋友,又是合伙人,為他的譯著《逃走了的公雞》作過精美的插圖——一個復活的耶穌形象,而魯迅卻與邵洵美有過摩擦,打過筆仗,譏諷他是“富家的贅婿”。從政治立場看,魯迅屬于激進的左翼,張光宇屬于自由中立的“第三種人”,從審美文化看,魯迅離經(jīng)叛道,寄希望于理想的普羅大眾藝術,篳路藍縷,不遺余力推進左翼木刻運動,張光宇唯美唯真,至情至性,迷戀活力洋溢的現(xiàn)代市民文化,融民間與現(xiàn)代為一體,構建人情豐沛的藝術世界。他們的差異,從對《潑克》雜志創(chuàng)辦人兼撰稿者漫畫家沈伯塵(1889—1920年)截然不同的評價上,可見一斑。那時魯迅在《新青年》雜志上發(fā)表《隨想錄》多篇,對沈伯塵的諷刺漫畫提出嚴厲的批評,痛斥其“思想如此卑劣,人格如此頑固”,“皮毛改新,心思依舊”。張光宇卻在《黑白畫家——沈伯塵》(1928年)一文中,盛贊沈伯塵為“天才的線條的黑白畫家”,是一位面對四周環(huán)繞的惡勢力“敢說敢罵敢做”的有正義感的畫家。

民間情歌 1934-1936年

民間情歌

道不同不相為謀,也許是魯迅不提張光宇的原因吧。然而,這種大而化之的解釋總給人隔靴搔癢之感。事實上,張光宇圈內的漫畫家,被魯迅修理過的不在少數(shù),如“活剝蕗谷虹兒,生吞比亞茲萊”的葉靈鳳,“看之令人生丑感”的江小鶼。那么,魯迅何以偏偏對張光宇網(wǎng)開一面?

思忖反復,終于恍然大悟:魯迅對張光宇的沉默中,包含對這位年輕藝術家超人才華的欣賞與喜愛,就像他在自家的臥室里,掛放日本的浮世繪和西方現(xiàn)代頹廢派的杰作,秘不示人一樣。更何況,張光宇的繪畫不只有描繪人情人性的《民間情歌》,更有維護正義、針砭黑暗的警世之作《光宇諷刺集》。

《光宇諷刺集》

張光宇 插圖《神筆馬良》,1954年

其實,在魯迅與張光宇之間,有重要的連接,比如胡考。魯迅這樣評論他的畫:“神情生動,線條也很精練(略),《西廂》畫得很好,可以發(fā)表,因為這《尤三姐》,是正合于他的筆法的題材。不過我想他如果用這種畫法于攻打偶像,使之漫畫化,就更有意義而且路也更開闊?!保?935年3月29日致曹聚仁)

胡考也是張光宇自由派漫畫圈的人,魯迅一不小心點贊了他。其實,張光宇的漫畫完全符合魯迅對胡考的評價和審美期待,它們不僅“神情生動,線條也很精練”,而且“用這種畫法于攻打偶像,使之漫畫化”。張光宇在《十日談》、《時代》、《萬象》等雜志封面上發(fā)表過許多這樣的漫畫,對中外的軍閥、政客、官僚諸大人物的惡行丑態(tài),作了辛辣的諷刺,藝術性與戰(zhàn)斗性達到完美統(tǒng)一,在當時發(fā)生了巨大影響,魯迅肯定見過這些漫畫,或許還暗暗稱道過。

張光宇創(chuàng)辦的《時代漫畫》

再比如張仃。張仃一生崇拜魯迅,視為自己的精神導師,生命的最后幾年,終日與《魯迅全集》為伴,喃喃自語“還是魯迅的好”。張仃同樣崇拜張光宇,用葉淺予的話說,崇拜到“五體投地,猛叩響頭的地步”。張仃認為:張光宇在《十日談》上發(fā)表的諷刺漫畫,堪與魯迅的雜文相媲美,張光宇是亞洲的驕傲。如果說張仃對魯迅有一點小小遺憾的話,那就是魯迅未能聯(lián)手張光宇。晚年張仃以自己的親身經(jīng)歷反思“左”的歷史教訓,在自述中這樣說:“當初自己比較幼稚,認為只有左翼是為勞苦大眾的,自己雖然很喜歡張光宇的藝術,相信他是一位有正義感的藝術家,但又覺得他用自己的本事為資本家服務。他經(jīng)營的時代圖書公司,后臺老板就是新月派詩人邵洵美,邵是大買辦盛宣懷的女婿,魯迅先生諷刺過他,這對我也有影響?,F(xiàn)在回想起來,是自己犯了左派幼稚病?!?/p>

《狂人日記》版畫

魯迅收藏的版畫 《恕吼吧,中國!》

魯迅當年曾對“進步的美術家”發(fā)出過殷切的呼喚。在《隨感錄》中這樣寫道:“美術家固然須有精熟的技工,但尤須有進步的思想和高尚的人格。他的制作,表面上是一張畫或一個雕像,其實是他的思想與人格的表現(xiàn)。令我們看了,不但歡喜賞玩,尤能發(fā)生感動,造成精神上的影響。”時過境遷,歲月淘洗,人們可以看得更清楚:張光宇的藝術技巧,張光宇的人格思想,都符合“進步美術家”的標準。假如不是“階級性”這個歷史魔障遮蔽了魯迅博大精深的藝術視野,使他執(zhí)著于左翼木刻而不及其余,魯迅或許早經(jīng)與張光宇攜手,共同開辟中國現(xiàn)代美術精彩紛呈的歷史。


編輯:楊嵐

關鍵詞:魯迅 張光宇 中國社科院文學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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