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玉村:十二屆、十三屆全國政協(xié)委員,北京大學黨委常委、北京大學黨委副書記,北京大學醫(yī)學部黨委書記;教授,博士生導師。

編者按:

69年不懈奮斗,40年改革開放,中華民族迎來了站起來,富起來,到強起來的偉大飛躍。當中國已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當首艘國產航母下水、殲-20列裝空軍,當“慧眼”衛(wèi)星遨游太空、C919大型客機飛上藍天、量子計算機研制成功,當中國在聯(lián)合國、G20、APEC等國際舞臺上扮演重要角色,我們可以驕傲地說,中國已經成為一個綜合國力和影響力在世界上舉足輕重的大國。

那么,我國在軟實力上,在公眾素養(yǎng)上,在民族精神上,在文化自信上,能否跟上時代的步伐?這是擺在我們每個中國人面前的問題。當我們看到一些人在公共場所大聲喧嘩不以為然時,當我們看到一些人不遵守交通規(guī)則、隨意闖紅燈時,當我們還在為“路人跌倒了扶不扶”而爭論時,當我們看到一些人爭先恐后出國購買馬桶蓋時,當一些年輕人盲目追捧明星、“官二代”、“富二代”而不思進取時,當好萊塢電影席卷而來,而我們的不少傳統(tǒng)文化項目依然缺少傳承人時,我們是不是應該思考,除了硬實力,我國的軟實力是否與我國的大國地位相稱呢?我們是不是也該反思一下,作為大國國民,我們具備大國心態(tài)了嗎?

古人言,文武兼?zhèn)?內外兼修;今人言,硬件軟件齊發(fā)展,經濟社會共進步。欲強其國,必先強其民。魯迅先生曾言,我們從古以來,就有埋頭苦干的人,有拼命硬干的人,有為民請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雖是等于為帝王將相做家譜的所謂“正史”,也往往掩不住他們的光耀,這就是中國的脊梁。在不斷趕超世界強國的關鍵時期,在實現(xiàn)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征途上,我們從不缺少民族的脊梁。同時,我們也必須正視差距,承認不足,提高國民之素質,振奮國民之精神,培育國民之匠心,激發(fā)國民之自信,以大國國民之心態(tài),彰顯大國之風范。

為此在今年全國兩會期間,本報推出以“大國國民,如何‘強起來’”為主題的特別策劃報道,以饗讀者。

偉大的時代呼喚擔當精神

偉大的時代孕育著偉大的夢想。如果我們每一位國民特別是青年一代,都有責任意識,有擔當精神,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就一定能實現(xiàn)。

記者:劉委員,看了前不久平昌冬奧會武大靖的表現(xiàn)您有什么感想?

劉玉村:武大靖獲得這塊金牌體現(xiàn)了中國隊員在男子500米短道速滑項目上的絕對實力,更體現(xiàn)了他在關鍵時刻的擔當精神,應該給他點贊。

記者:您為什么最看重武大靖的擔當精神?這種精神對我們這個國家、這個時代有什么重要意義?

劉玉村:你這個問題問得好。中國隊本屆冬奧會多次遭遇犯規(guī)困擾,隊內壓力很大,氣氛一直很壓抑。武大靖雖然實力超群,可他不過是一個20多歲的小伙子,心理一旦發(fā)生波動,很可能失利?？伤朔死щy,不負國人期待,毫無爭議地拿到冠軍,著實不易!

其實不只是體育界,我國其他任何領域都需要擔當精神。我們正處于一個大變革、大發(fā)展的偉大時代,偉大的時代孕育著偉大的夢想。如果我們每一位國民特別是青年一代,都有責任意識,有擔當精神,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就一定能實現(xiàn)。

記者:您用了“如果”兩個字,而且特別強調了青年一代,為什么?

劉玉村:孔子說過:“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意思是說一個君子要有寬廣的胸懷、堅韌的品質,因為自己責任重大,道路遙遠。孔子的這句名言激勵著各個時代的有志之士為國家、為社會而奮斗、獻身。所以,當我們讀著毛澤東“改造中國和世界”的萬丈豪情與周恩來“為中華之崛起而讀書”的壯志雄心,至今仍然心潮澎湃。

如今,我國已經是一個在國際上扮演著重要角色的大國。但與西方發(fā)達國家之間還有一定差距。要想彌補這個差距,還需要更多有擔當精神的青年人成為中流砥柱。

再比如說80后“青年千人計劃”專家、南京大學教授朱嘉。他在美國有房有車、家庭幸福、年收入過百萬美元,可2013年他毅然回國從事納米新材料研發(fā),將“高效太陽能海水淡化”技術成功轉化,被國際權威雜志《科學》稱為“可以為世界解渴”的人。這樣有理想、有抱負的年輕人是值得學習的。

但從總體來看,國民當中尤其是青年一代,擔當精神還不足。比如一些人怕苦怕累、不思進取,成為了“啃老族”;一些人盲目追捧明星、“官二代”、“富二代”,總想著一夜成名、一夜暴富;還有一些人眼高手低、牢騷滿腹,不肯踏實苦干,凡此種種,都屬于缺乏擔當精神的表現(xiàn)。

公共精神亟待回歸

與個人主義相比,精致利己主義者往往享有較高的權力和地位,對社會道德體系的沖擊也更劇烈,他們對社會的危害更嚴重,應堅決摒棄。

記者:其實,從古至今,我國從來不乏敢于擔當?shù)挠⑿?但社會最呼喚普通民眾在公共小事中的擔當。這就是公共精神吧。

劉玉村:你說的沒錯。我們絕大多數(shù)人注定成不了武大靖、朱嘉那樣的英雄,但小人物也應該有擔當。如不隨地吐痰、不隨意踩踏綠地等,這種公共精神也是擔當?shù)捏w現(xiàn)。

記者:您怎么理解公共精神?我國國民是否具備這種精神?

劉玉村:公共精神應該是民眾參與社會事物和關心公共利益的一種意識和態(tài)度,其核心是責任意識和擔當精神。當前,不少人崇尚個人主義,一些人還成為了精致利己主義者,在這種背景下,我們急需提倡公共精神的回歸。

記者:我國是社會主義國家,而且一直強調集體主義,為何個人主義現(xiàn)象會得到快速發(fā)展,并出現(xiàn)一些精致利己主義者?

劉玉村:林語堂在《吾國與吾民》一書中解釋中國人缺乏公共精神時講到一個例子,他說中國人為什么喜歡打撲克一類的游戲而不喜歡Bridge(橋牌)一類的牌戲,是因為打撲克是每個人各自為戰(zhàn),而玩Bridge需要兩兩一組配合。

新中國成立之初到改革開放前這一段時間,我們一直堅持集體主義至上。但是改革開放后,經濟快速發(fā)展,突出個人、突出競爭。這里要從兩面看,一方面提高了效率,個人價值得到了實現(xiàn)。另一方面精神和道德層面的教育引導缺失了,加上國民素質整體不高,集體主義價值觀受到了強烈沖擊,一些人開始崇尚個人主義。比如今年初,一位女子為了等丈夫上高鐵,扒著高鐵車門,不讓列車開動。這些都反映出一些人只強調自我,而忽視他人利益和公共利益。這種國民素質顯然和我國的大國地位不相稱。

說到精致利己主義者,不得不說說《人民的名義》里的吳老師。她身為大學教授,有著較高的社會地位,但她放不下省委副書記夫人的光環(huán),即使高育良背叛了家庭,為了自己能繼續(xù)享受特權帶來的滿足和榮耀,依然不愿與其離婚。我們周圍是不是有這種人呢?

對個人主義要有所警醒,不能讓它損害公共利益?？膳c個人主義相比,精致利己主義者往往享有較高的權力和地位,對社會的危害更嚴重,應堅決摒棄。

記者:您覺著問題主要出在哪兒?

劉玉村:主要出在教育上。英國作家托馬斯·休斯在《湯姆·布朗的求學時代》一書中湯姆·布朗母親對兒子的臨終遺言是:“仰昂你的頭顱,爽爽直直回答人家的問題?！睂Ρ犬斚挛覀円恍└改笇⒆拥亩?“少管閑事,不要干預公眾的事情?！碧貏e是在獨生子女家庭,父母對于孩子的關心大都在于其前途和能否過上富足的生活上,很少會教育他們長大后要為社會、為國家作貢獻。老師在課堂上對學生的教育和引導也多是“要考一個好學校,到國外留學”、“選一個好專業(yè),將來要拿高薪”等,而不是告訴他們“要做一個道德高尚的人、一個對社會有意義的人”。

守規(guī)則應成為一種習慣

沒規(guī)則,就要立規(guī)則;不講規(guī)則,就要規(guī)范引導大家講規(guī)則,最終目的是讓守規(guī)則成為一種習慣。

記者:遵守規(guī)則是不是也應該包含在公共精神里面?

劉玉村:沒錯,這是公共精神里不可缺少的內容?！安灰砸?guī)矩,不能成方圓?！鄙鐣后w生活在一起,沒有規(guī)則就亂了。比如一個人在馬路上開車,你怎么開沒事兒;有兩個人在馬路上開車,不守規(guī)則就可能會出問題;如果更多人開車上路呢,不守規(guī)則非出事故不可。到醫(yī)院看病也是如此,都覺著自己的病著急,都不排隊掛號,醫(yī)生沒法看,大家肯定打起來。

記者:說到規(guī)則,我想到了幾年前去香港一次出差的經歷。我坐出租車去開會,香港的路很窄,可司機開得很快,讓我心驚肉跳。在大陸,行人闖紅燈司空見慣,我問司機:“這么快,有人闖紅燈怎么辦?”司機反問:“車子這么快,誰會闖紅燈,不要命啦?”

劉玉村:你說的這個現(xiàn)象確實戳到了我們的軟肋——不太講規(guī)則。這些年我國經濟發(fā)展迅速,但由于沒有較完善的規(guī)則,或者規(guī)則的建立到實施沒能趕上經濟發(fā)展的速度,很多人開始鉆空子,甚至亂來,給人的印象就是不誠實、太會算計、喜歡投機。這對經濟發(fā)展的危害是很大的。為了匡正形象,必須立規(guī)則;不講規(guī)則,就要規(guī)范引導大家講規(guī)則,最終目的是讓守規(guī)則成為一種習慣。

記者:讓守規(guī)則成為一種習慣,您有什么建議?

劉玉村:從娃娃抓起;以上率下,發(fā)揮榜樣的作用。大家都知道孔融讓梨的故事,孔融之所以有這樣的舉動,說明父母從小教他要講禮儀,要知道長幼有序,這就是規(guī)則。要讓孩子守規(guī)則,父母要先守規(guī)則;要讓學生守規(guī)則,老師得先守規(guī)則;要讓員工守規(guī)則,企業(yè)領導得首先守規(guī)則。

記者:您曾擔任北大醫(yī)院院長10年,聽說您夫人也在醫(yī)院,曾擔任護士長,但后來被您安排到了病案室做普通管理員,為什么?

劉玉村:確實,我夫人沒有借到我什么光。我擔任院長后,很快將她調到了一個默默無聞的崗位,并且有約定:不向我提任何要求;不得過問醫(yī)院決策上的任何事情;沒有特殊情況,不要進入我的辦公室。她為了避嫌,10年里我倆樓上樓下辦公,沒有進過我的辦公室一次,連送資料都是找同事代替。

原因很簡單,我是醫(yī)院領導,得先守規(guī)則。領導干部是規(guī)則的制定者,如果不守規(guī)則,怎么要求大家遵守也守規(guī)則!

記者:除了倡導和以上率下以外,是不是也需要剛性的約束?

劉玉村:沒錯,剛柔相濟效果才最好。我曾經看到這樣一則新聞:加拿大多倫多市長羅布·福特有一次到郊區(qū)參加朋友母親的葬禮,回來時闖了紅燈,第二天警察就發(fā)來了罰單。一個警察敢給市長開罰單,說明加拿大對違反規(guī)則的處罰是嚴厲的、平等的。

黨的十八大以來,中央鐵腕反腐,出臺了“八項規(guī)定”,處理了一大批有問題的干部,這就是在立規(guī)則,將“權力關進制度的籠子”。其實中央反腐,不僅僅是在警示和教育領導干部,對普通老百姓也是一個教育,告訴所有人任何時候心中要有規(guī)則,任何時候都要守規(guī)則。

心存善念做個好人

空氣里可以有灰塵,但是眼睛里不能總是蒙著灰塵。不要總盯著社會陰暗面,要多看積極面,始終保持陽光心態(tài)。這樣正能量就會多一些。

記者:您談到了擔當精神、公共精神,也談到了要守規(guī)矩,那作為北京大學黨委副書記,能否談談您是如何教育學生的?

劉玉村:我的體會有三條:一是做個好人。做人分為兩個層級———首先是做一個合格的人,標志是目中有人,基本要求是不妨害他人;高層次是做一個好人,標志是心中有他人,肯為他人做事。我告訴我的學生要做個好人。

二是保持積極向上的心態(tài)?？諝饫锟梢杂谢覊m,但是眼睛里不能總是蒙著灰塵。不要總盯著社會陰暗面,要多看積極面,始終保持陽光心態(tài)。這樣正能量就會多一些。

三是心存善念。善良是做人的底線。善待自己、善待家人、善待他人,這個社會就會變得越來越美好!

記者:這些都算是大國國民的素質嗎?

劉玉村:都算。做個心中有他人的好人就不會只想私利,沒有積極向上的心態(tài)怎么會正直無私,關心公共事務?心不善,又何談責任擔當!做到前面說的這幾點,我認為至少可以稱得上具備了大國國民素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