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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光中:在古今之間游蕩的詩人

2017年12月14日 15:44 | 作者:姜妍 黃盼盼 孫純霞 | 來源:新京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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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光中接受新京報專訪。本期照片均攝于2012年9月,北京。

據(jù)臺灣聯(lián)合新聞網(wǎng)報道,臺灣文學(xué)家、著名詩人余光中今日病逝,享年89歲(1928—2017),其代表作《鄉(xiāng)愁》、《白玉苦瓜》等影響廣泛。

提起余光中,有太多人的第一反應(yīng)都是那首《鄉(xiāng)愁》。但余光中并不僅僅是《鄉(xiāng)愁》里的余光中,他作詩千余首,也不僅僅都在訴說鄉(xiāng)愁。他的詩歌里有引經(jīng)據(jù)典的部分,也有環(huán)保的部分。2012年,余光中在北大駐校期間曾接受新京報專訪,展示給我們鄉(xiāng)愁之外的余光中。

今日,一篇舊聞,一組舊照,緬懷余老。

余光中 在古今之間游蕩的詩人

新京報:大陸的很多讀者都是從《鄉(xiāng)愁》開始認(rèn)識你的,其實你的很多詩歌和散文都描寫了鄉(xiāng)愁,比如《十年看山》、《登樓賦》、《聽聽那冷雨》、《當(dāng)我死時》,鄉(xiāng)愁對你而言,到底是一種怎樣的情感?

余光中:我是1949年從廈門離開大陸,先去香港,1950年我就去了臺灣。1952年在臺灣大學(xué)畢業(yè),到美國去讀書、教書,一直到1972年,那時候我已經(jīng)42歲了。那時正是“文革”,兩岸不可能交流,感覺回歸無期,所以在這種心情下,寫出《鄉(xiāng)愁》。當(dāng)時我一口氣寫了很多別的“鄉(xiāng)愁”。另外一首由羅大佑譜的曲,在大陸也唱過,叫《鄉(xiāng)愁四韻》,有四段。另外還有一篇感情差不多的,叫做《民歌》。這次在北大,我第一講《詩與音樂》,講到后來,我朗誦自己的一些詩,有一首就是《民歌》,我念第一遍,第二遍是全場幾百個聽眾應(yīng)和我,一呼一應(yīng),有點音樂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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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京報:其實你不僅僅是寫鄉(xiāng)愁的詩歌,你寫過很多很西化的詩、也寫散文、甚至還翻譯西方的文學(xué)作品,但很多讀者眼中最喜歡的還是那些充滿東方古典美的詩歌和散文,你會覺得讀者對你的認(rèn)識不全面嗎?

余光中:我寫過一千首詩,散文至少也有一兩百篇,所以要真正對我有一個基本認(rèn)識,是要看一些書的?!多l(xiāng)愁》這首詩因為被編到教科書里,所以大家都念過,而且也好記,形式單純?!多l(xiāng)愁》是大白話嘛,我在這頭,誰在那頭,都是白描的。但我也有一些寫得很文的引用典故很多的詩,比如《湘逝》。是寫杜甫的晚年,他安史之亂一路從陜西輾轉(zhuǎn)逃到四川成都,到了三峽那里順流而下去了湖南,所謂“湘逝”就是死在湖南。這個當(dāng)然很受古典的影響,語言也比較文,典故也比較多。另外還有一首《尋李白》,“酒入豪腸,七分釀成了月光,剩下的三分嘯成劍氣,繡口一吐就是半個盛唐?!钡搅俗罱氖畮啄陙?我又寫另外一種主題的詩,環(huán)保的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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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京報:你曾經(jīng)提到古典文學(xué)是你的上游,你覺得在今天,古典文學(xué)是否離人們的生活越來越遠(yuǎn)?

余光中:我們現(xiàn)在名義上,古文是退位了,靠邊站了,白話是主流,可是我們想想,我們每天講的成語都是古典文學(xué)留下來的。最簡單的例子,我們講五四以來,我們受歐風(fēng)美雨的影響,什么意思呢?是說我們受歐美的影響,不過說得形象化一點。為什么大家不講歐雨美風(fēng)呢,也可以雨從歐洲來,風(fēng)從美國來。平平仄仄嘛。每個人講話受平仄的影響,也就是受古典的影響。決定中國文學(xué)平仄規(guī)律這樣的東西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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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京報:那你覺得詩歌是不是一定要押韻?

余光中:詩歌押韻對中國文學(xué)來講自古已然,五四以后才不押韻的。在這之前,一直到清朝都是押韻的,所以變成歌非常容易。從周朝的四言,到魏晉南北朝的五言,到唐朝的七言,到宋詞長短句,還是押韻的。押韻對中國古典詩是必要的條件,西方不然。西方比如莎士比亞的舞臺劇,人物講話是用詩句講的,不過不押韻,這個和中國不一樣,這件事情(押韻)對中國是最基本的。

新京報:不押韻可以寫出好詩嗎?

余光中:當(dāng)然完全不押韻也會寫出一首有趣的詩來,不過有時候有韻來幫助呢更有效果。在一定的時間間隔上,有韻的呼應(yīng),能夠催眠你。甚至我們講個笑話,講個俚語,都是押韻的,這是天然的一種趨向?!按箢^大頭,下雨不愁,人家有傘,我有大頭?!蔽夷鞘住多l(xiāng)愁》大家以為不押韻,其實有啊。“小時候,鄉(xiāng)愁是一枚小小的郵票。我在這頭,母親在那頭?!毙r“候”、“愁”、“頭”,當(dāng)然,“候”和“頭”平仄不一樣,可是是有韻的。韻很重要,交通守則都會押韻啊,讓你容易記住,都押韻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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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京報:可是現(xiàn)在很多詩人寫詩是不押韻的。

余光中:不押韻能不能寫出好詩來,不一定,可是你不押韻,一定要有些別的好處,語言特別有味道,特別耐人咀嚼,或者你的比喻特別鮮明生動,要有別的補償??墒茄喉嵲谶@個之外,會幫很大的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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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京報:2011年4月,紀(jì)錄片《他們在島嶼寫作》在臺北上映,你的片子以“逍遙游”為題目,這是取自你的散文集《逍遙游》,還是另有深意?

余光中:莊子的逍遙游意思是不要有牽掛。我用這個題目倒不完全是這個意思。我那本散文是寫我在美國的心情,在美國讀書,離開故鄉(xiāng),到一個不同的社會,所以我把它說成是逍遙游??墒沁@個逍遙游,其實并不很逍遙,充滿了鄉(xiāng)愁,充滿了所謂的文化震撼,很不習(xí)慣。

新京報:楊照在文章《他們在島嶼寫作:文學(xué)大師紀(jì)錄片》中說你在紀(jì)錄片中的主要形象,不是民歌手,而是“壯游者”。

余光中:那個片子拍的方式,好像我是一個壯游者,是一個云游天下,四海為家的人。因為那個片子拍出來也是這樣子,一會兒叫我到這兒,一會兒叫我到那兒,楊照他的印象就是壯游這樣子。

新京報:你贊同他這個說法嗎?

余光中:壯游不是個貶義詞,也還不錯嘛,一個人云游天下。中國就有句古話“讀萬卷書,行萬里路”,互相補益,讀書是跟古人來往,行萬里路是跟當(dāng)代的人來往,深入人間,都有幫助的。

新京報:你詩歌中的音樂性也是常被提及的話題,你自己對音樂的喜好是怎樣的?

余光中:我很喜歡音樂,這次在北大的第一場演講,我講到詩與音樂,就特別提出披頭士,當(dāng)然現(xiàn)在你們已經(jīng)不太聽披頭士了,你們聽杰克遜啦,還有人去看Lady Gaga。披頭士是最了不起的樂團,是英國最大的輸出,吸引最多的外匯,而且他們的歌詞都蠻有深度。他們的思路很廣,絕不是寫很淺薄的東西。像大陸的崔健就很不錯啊,他自己也寫詞,他就是學(xué)美國的搖滾樂,自彈自唱。這種事情在中世紀(jì)歐洲,有很多吟唱詩人,等于復(fù)古了。

新京報:音樂性在你詩歌里是如何運用的?

余光中:我的詩在現(xiàn)代詩里,是比較強調(diào)音樂性的,往往有押韻,不一定是腳韻,行、句子中間有關(guān)鍵字眼,跟前后呼應(yīng)的也是一種韻。押韻也有各種方式,押得不好是油滑,押得好是恰到好處。我有一首詩叫做《浪子回頭》,一開頭我就講,“鼓浪嶼鼓浪而去的浪子”,“浪”字就出現(xiàn)了三次,“清明節(jié)終于有岸可回頭”,當(dāng)年我離開廈門的時候,掉頭一去是風(fēng)吹黑發(fā),回首再來已雪滿白頭,這樣的句子開始,同樣一個字扭來扭去,變來變?nèi)ゾ涂梢园l(fā)展下去。像李白那首,“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睅讉€“日”字翻來覆去就發(fā)展下去了。

《鄉(xiāng)愁》

余光中

小時候,

鄉(xiāng)愁是一枚小小的郵票,

我在這頭,

母親在那頭。

長大后,

鄉(xiāng)愁是一張窄窄的船票,

我在這頭,

新娘在那頭。

后來啊,

鄉(xiāng)愁是一方矮矮的墳?zāi)?

我在外頭,

母親在里頭。

而現(xiàn)在,

鄉(xiāng)愁是一灣淺淺的海峽,

我在這頭,

大陸在那頭。

余老,走好!

編輯:位林惠

關(guān)鍵詞:余光中 鄉(xiāng)愁 押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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