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市愚園路753號。
一個普普通通的小院里,駐扎著一支連隊。44年前,它曾因一部家喻戶曉的《霓虹燈下的哨兵》而名滿大江南北。
這就是被國防部隆重命名,毛主席寫詩贊頌的“南京路上好八連”。
盡管現(xiàn)在這支連隊已經(jīng)退出了繁華的南京路,不再負責這條步行街上的值勤任務,盡管戰(zhàn)士們的生活條件已經(jīng)今非昔比,宿舍裝上了彩電,食堂安上了空調,但是,連隊依然保持著艱苦樸素、為人民服務的傳統(tǒng),“三箱一包”的木工箱、補鞋箱、理發(fā)箱和針線包至今代代相傳。
人民也從未忘記八連。每到寒暑假,連隊都會接到很多電話:“我想帶孩子到連隊受受教育,看看你們怎么出操、訓練,怎么吃飯、睡覺……”
剛進上海,他們連自來水都不會用
1963年11月29日晚,北京中南海懷仁堂。
《霓虹燈下的哨兵》劇組正在為毛主席作專場演出。臺上的演員演得全情投入,臺下的觀眾看得聚精會神。
當戲演到戰(zhàn)士童阿男受連長批評后要出走時,毛主席拿著一支香煙的手微微顫動,指著舞臺上著急地輕聲說:“你不能走,你不能走!你要走了,就是當逃兵了!”當指導員和連長決定把童阿男追回來時,毛主席又連聲說:“這個好,好?!倍斄_克文被特務打傷住在醫(yī)院里,童阿男主動來獻血時,毛主席帶頭鼓起掌來。場下一片掌聲雷動。
這個時候,“好八連”這個稱呼已經(jīng)傳遍大江南北。全國人民都知道在上海有這樣一支人民子弟兵,他們節(jié)省每分錢,每滴水,每度電,每寸布,抵制誘惑,克己奉公,在繁華的南京路上保衛(wèi)上海解放的勝利果實……
追溯起來,“南京路上好八連”原是一個極為普通的連隊。
1947年8月6日,在山東萊陽城西水頭溝小園村,華東軍區(qū)特務團把幾十個膠東農民子弟編在一起,組成了該團的四大隊輜重連。
在這段日子里,輜重連的第一任指導員張成志帶著全連戰(zhàn)士與敵周旋了四十多天,轉戰(zhàn)一千多公里。
1949年6月,被改編為三營八連的這支隊伍從丹陽乘坐運貨的平板車,向上海進發(fā)。
早就聽說上海是個花花世界,不知道究竟是個什么模樣,戰(zhàn)士們在這個都市里,會遇到什么新的考驗呢?坐在平板車上,張成志吸著土煙暗自想。
車站月臺成了戰(zhàn)士們在上海度過的第一個晚上。露宿在月臺上的幾天里,戰(zhàn)士們嚴格禁止外出。張成志帶著大家唱《三大紀律八項注意》歌,一遍遍背誦野戰(zhàn)軍頒發(fā)的《入城三大公約十項守則》。張成志給每個人發(fā)了一張紙,默寫公約和守則上的內容。答對了的畫個加號,答錯了的畫個減號,直到全連都背得滾瓜爛熟。
當時,身為八連通信員的劉仁福偷偷爬上火車車廂頂部,看到了一番讓他驚奇不已的景象:一輛輛箱子似的車上都翹著一根黑色的長辮子,在街上往來穿梭。劉仁福把他看到的情景悄悄地向戰(zhàn)友形容了一番。當時的他,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自己日后將作為“好八連”的指導員,載入新上海的史冊當中。
三天后,連隊大步進城。第一夜,宿營在“大世界”跑馬廳后面的一排馬廄里,隨后又搬到蘇州河畔一個廢舊倉庫里。全連戰(zhàn)士把被子半鋪半蓋,睡在地上。直到7月份,部隊分配了在南京路上值勤的任務,進駐青海路劉家公館入住,才算有了固定的住所。
進到劉家公館,里面的一切對于這些戰(zhàn)士來說,都是新鮮而陌生的。自來水不會用,電燈不敢開,守著抽水馬桶不會用,還要到外面找?guī)瓰檫@,八連還專門組織大家學習了城市生活知識。
走上十里洋場站崗巡邏,更是對八連戰(zhàn)士的考驗。白天,打扮妖冶的女人時不時向站崗的戰(zhàn)士們拋幾個媚眼。入夜,歌廳舞廳的靡靡之音直鉆耳鼓。甚至還有人不懷好意地在戰(zhàn)士身邊扔下錢、香煙和手帕等東西,偷眼看戰(zhàn)士是不是會撿起來……八連戰(zhàn)士則不為所動。斷然斥退身邊的無理糾纏,踢開壞人扔下來的金錢和物品。對撿到的東西,找到失主的立即歸還,找不到失主的就立即上交。不幾天工夫,連隊撿到的手絹等小東西就有一百多件。
八連的事跡引起了部隊通訊員呂興臣的注意。從一張名為《南京路上的哨兵》為題的照片開始,八連的名聲漸漸越傳越遠。
“好八連”逐漸天下傳
1956年的一天,《解放日報》部隊通訊員呂興臣給聯(lián)系部隊的記者張錦堂送來一張自拍的新聞照片:燈紅酒綠、歌舞升平的南京路夜景中,一位戰(zhàn)士手握鋼槍正在站崗,神情威嚴。不日,照片以《南京路上的哨兵》為題在《解放日報》上刊登。
當時的呂興臣在團機關當俱樂部主任,兼任報社通訊員,時??嬷障鄼C在幾個連隊里尋找素材。他把駐守在南京路上的幾個連隊比來比去,總覺得八連成績突出,完成任務出色。隨后,呂興臣前后花了個把月的時間,寫出了一篇通訊送到了《解放日報》社。當時的總編魏克明看到稿子后眼前一亮,當即決定刊發(fā)。
老魏想起解放軍剛剛進入上海時,敵人曾預言上海是個大染缸,軍隊紅著進來,要不了三個月就會黑著出去?,F(xiàn)在好幾年過去了,八連依然保持著本色不變。
《解放日報》以《身居鬧市一塵不染人們稱贊他們“南京路上好八連”》為題,率先報道了好八連的事跡。1958年3月23日,《解放軍報》以同樣的標題轉載了呂興臣的報道。
此后,呂興臣又在八連身上不斷發(fā)現(xiàn)了不少閃光的小故事。一天,他到《解放日報》發(fā)照片時,對記者張錦堂說:“今天到八連,碰到連長教戰(zhàn)士縫衣裳。我發(fā)現(xiàn)連長袋里有個針線包,是從戰(zhàn)爭年代帶過來的,全連每個戰(zhàn)士發(fā)一個。”張錦堂讓呂興臣把它寫成小故事,于是,呂興臣的《針線包》在《解放日報》的《子弟兵》專欄上誕生了。隨后,呂興臣又先后發(fā)表了《行軍鍋》、《一分錢的故事》、《38個補丁的襯衣》等一系列講述八連官兵優(yōu)良作風的小故事。
1959年2月,《解放日報》總編魏克明建議把好八連的事跡寫成一篇大通訊,用“艱苦奮斗”這根主線統(tǒng)領全文。呂興臣在連隊里吃住了幾個月,埋頭寫出1.7萬字的初稿,幾經(jīng)修改,1959年7月23日,《解放日報》頭版頭條以8500字的篇幅發(fā)表了呂興臣寫的長篇通訊——《南京路上好八連》,還同時配發(fā)了社論。通訊從拾金不昧、精打細算、克己奉公、寬廣的精神世界以及通過一個戰(zhàn)士的思想轉變反映連隊思想政治工作這五個部分,向全上海展示了八連的風采。
這篇通訊一發(fā)表,馬上在上海新聞界引起反響,接著,上海的《文匯報》、《新民晚報》、《勞動報》、上海人民廣播電臺都紛紛從不同角度爭相報道八連。
正是這些報道,使“南京路上好八連”在上海家喻戶曉?!赌藓鐭粝碌纳诒凡铧c沒演成
一場話劇和一部同名電影,使得上海人心目中的“好八連”,成了全國皆知的“霓虹燈下的哨兵”。
1960年5月,南京軍區(qū)司令員許世友帶領機關干部下海島連隊。他們從海島返回南京,路過上海時,上海警備區(qū)司令員王必成請大家吃便飯。席間,王司令員對在座的軍區(qū)文化部長沈西蒙說:“你知道嗎?上海有個好八連。你是文化部長,寫了不少戲,也要為好八連寫個戲啊。”
受到王必成的熱情邀請,沈西蒙二話不說,就接下了這個任務。
沈西蒙來到八連,住進八連一班,和戰(zhàn)士們一起站崗、放哨,摸爬滾打在一起,細心體察戰(zhàn)士的思想情感。后來,前線話劇團二隊隊長漠雁接受任務也住到八連體驗生活。作為報道八連事跡“第一人”的呂興臣,在采寫八連新聞中積累了豐富的素材,這次也受命參與創(chuàng)作《霓虹燈下的哨兵》劇本,他和沈西蒙、漠雁一起在八連體驗生活,向他們提供自己所掌握的第一手素材。三人在八連一住就是四十多天,日夜切磋,于1961年共同完成了話劇《霓虹燈下的哨兵》劇本。
劇本寫好了,戲也排好了,但差點沒演成。因為戲里有個戰(zhàn)士離隊出走的情節(jié),引起一些不同看法。恰好,1963年2月,周恩來總理來到上海。在總理離開上海的火車上,漠雁向總理秘書童小鵬匯報了《霓虹燈下的哨兵》創(chuàng)作情況,想請總理看看戲。周總理聽后說:“戲已經(jīng)寫出來了,還是讓演一演、看一看嘛?!?/p>
總理回到北京的第二天,就讓人打來電話,以總政的名義調演《霓虹燈下的哨兵》。
2月20日,《霓虹燈下的哨兵》劇組人員來到北京。22日、23日在總政話劇團劇院連演兩場,引起很大轟動。
1963年4月12日下午,周恩來總理在中南海西花廳接見了八連指導員劉仁福,談了一個多小時。
在交談中,周總理突然問道:“陳喜是怎么回事?”劉仁福回答說:“連隊里有這么個排長,到了上海以后,結婚不久就要離婚?!笨偫碛謫?“童阿男這個人物呢?”劉仁?;卮?“連隊里有個戰(zhàn)士叫童新根,是個孤兒,剛剛來到部隊時思想有問題,以后進步很快?!边@些都為日后《霓虹燈下的哨兵》改編為電影創(chuàng)造了條件。
《霓虹燈下的哨兵》在京演出成功后,《解放軍報》隨即請“好八連”前任指導員劉仁福、時任指導員王經(jīng)文,以及沈西蒙、漠雁等召開座談會,會后,《解放軍報》以兩個版的篇幅刊登了座談會的內容。4月25日,國防部在上海隆重舉行命名大會,授予八連“南京路上好八連”光榮稱號。
1963年底,在周總理的直接關心下,電影《霓虹燈下的哨兵》開始拍攝。周總理專門約見夏衍、沈西蒙、漠雁等人,當面交待夏衍,要他負責將話劇《霓虹燈下的哨兵》改拍成電影,要求一句臺詞不能變,一個演員不準換。之后,八一電影制片廠王蘋任導演,沈西蒙等負責編寫劇本,參加話劇《霓虹燈下的哨兵》演出的原班人馬,在八連實地拍攝同名電影,把話劇搬上了銀幕。
“好八連”這個名字,就此響徹祖國的大江南北。
“八連頌”和“好八連”
1963年8月1日晨,毛澤東主席揮毫寫下了《八連頌》――
“好八連,天下傳。為什么?意志堅。為人民,幾十年。拒腐蝕,永不沾。因此叫,好八連。解放軍,要學習。全軍民,要自立。不怕壓,不怕迫。不怕刀,不怕戟。不怕鬼,不怕魅。不怕帝,不怕賊。奇兒女,如松柏。上參天,傲霜雪。紀律好,如堅壁。軍事好,如霹靂。政治好,稱第一。思想好,能分析。分析好,大有益。益在哪?團結力。軍民團結如一人,試看天下誰能敵?!?/p>
這首雜言詩成了一代代八連人的驕傲。這是毛主席唯一一次為一個連隊寫下詩篇。直到今天,走進八連連隊里,隨便哪個戰(zhàn)士都能夠背誦這128個字。而詩中的“軍民團結如一人,試看天下誰能敵”更是成為一代代八連戰(zhàn)士的座右銘。在八連戰(zhàn)士心目中,“軍民如一家”是他們一以貫之的目標。
上海市天目路蕃瓜弄,一條逼仄的小巷里,從小患有小兒麻痹癥的胡紅根已經(jīng)在這里生活了44年。
32年前,當時上小學五年級的胡紅根結識了“好八連”。當?shù)弥t根因患小兒麻痹而雙腿殘疾無法自己行走時,八連戰(zhàn)士就開始幾十年如一日對胡紅根的照顧,推著他走過了32個年頭。
每周為胡紅根洗一次澡、定期為他理發(fā)、整理衛(wèi)生,這些都是聽起來簡單的事情,但是,實際中的困難卻遠遠不止于此。胡紅根要解手,得遞上自制的接便器;胡紅根洗澡,得要三個人協(xié)力才能完成,一個人背著,一個人負責洗頭擦背打肥皂,最后一個手拿毛巾在旁邊小心照看,防止肥皂沫沖不干凈,或是沖進了胡紅根嘴里、眼里,提防浴室濕滑萬一有個閃失……
現(xiàn)在,照顧胡紅根的任務交給了一名叫陳鑫的戰(zhàn)士。每個星期,陳鑫和兩名戰(zhàn)友一起到胡紅根家為他洗澡和打掃衛(wèi)生。今年春天,八連去參加一場軍事競賽,陳鑫千叮嚀萬囑咐地把照顧胡紅根的事情拜托給了別的連隊。等八連一回上海,他不顧一身的勞累,第一件事情就是去看望胡紅根。
在胡紅根家里,陳鑫叫他“胡叔叔”,而在八連剛剛開始照顧胡紅根的時候,年僅十幾歲的紅根叫八連戰(zhàn)士為叔叔。幾十年,就這樣一如既往,從不間斷地過來了。
同樣幾十年如一日的還有到南京路上的便民服務。
雖然從1992年以來,八連已經(jīng)和武警完成了南京路站崗的換防工作,但是,40多年來,好八連堅持每月的10日、20日都到南京路上為老百姓義務補鞋、理發(fā)、磨刀、量血壓、稱體重……一條南京路,幾十年來,靜靜地注視著八連戰(zhàn)士。
每月10日和20日,不管風霜雨雪,在南京路步行街,八連官兵為民服務從不缺席。戰(zhàn)士手中補鞋機的嗒嗒聲,磨刀石的唰唰聲,理發(fā)推的嚓嚓聲,群眾的嘖嘖贊嘆聲,合奏出一曲曲軍民魚水情的動人樂章。
通常,在每次服務日,八連戰(zhàn)士走上南京路的時候,等待服務的市民隊伍就已經(jīng)排開了。直到服務時間結束,南京路上的商場要開門營業(yè)了。排隊的市民依然沒有減少的趨勢,八連戰(zhàn)士便又挪到不遠處的云中居委會院里,繼續(xù)為等待著的市民理發(fā)、修鞋。實在做不完了,他們展開一個大袋子,讓后面排隊修鞋的人把鞋子放進來,再約好下一個服務日過來取。
來自法國的游客里凱在南京路上足足等了一個小時,執(zhí)意讓八連戰(zhàn)士為他理了個短發(fā)。望著鏡子里面的新面貌,里凱興奮地用結結巴巴的漢語說:“這是中國士兵剪出來的,美!”
現(xiàn)在,八連的木工箱、補鞋箱已傳到31代,理發(fā)箱已傳到32代……
從今年起,八連官兵又把南京路上的為民服務活動拓展到上海的施工場地、企業(yè)廠房,為外來城市打工的農民工和弱勢群體服務。
幾十年如一日,在上海人的心目里,八連就是“為人民”的代名詞。一次,八連戰(zhàn)士鄭洪輝在外勞動,忙了一天回來,發(fā)現(xiàn)工地旁邊的菜場和街道還有一些衛(wèi)生死角,就向附近的清潔工人借掃把打掃衛(wèi)生。
工人上下打量了他一下:“不用猜,你準是‘好八連’的戰(zhàn)士。”
為人民,幾十年
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年復一年,半個多世紀過去了,八連的傳統(tǒng)始終沒有改變過。時至今日,走進“好八連”的軍營,依然可以感受到“天下傳”的“好八連”力量。
上世紀60年代初,出自八連“閃光的一分錢”的故事,被廣為傳頌,家喻戶曉。當時,八連在外灘出操時,戰(zhàn)士徐淑潮發(fā)現(xiàn)路邊掉了一分錢,立即撿起來交到指導員劉仁福手里。旁邊不少戰(zhàn)士都以敬佩的目光看著他,只有一個新戰(zhàn)士噗哧一聲笑了,又看看周圍的戰(zhàn)友,趕緊用手捂住嘴。劉仁福鄭重地接過一分錢,又和徐淑潮握了握手。當天晚上,在八連全體大會上,劉仁福專門表揚了徐淑潮,對大家說:“一分錢雖然是微不足道的,交了公是人民戰(zhàn)士的本色,可是如果你留下它,它就會在你的心靈里染上一個永遠抹不掉的污點?!?/p>
如今,節(jié)約一滴水、一分錢、一度電、一粒米、一寸布,在八連被凝聚成一種歲月所不能磨損的精神,仍然流淌在戰(zhàn)士的血脈里。為了節(jié)約一粒米,炊事班每天淘米時,都在米籮下放個大盆,將漏下的碎米撈出來。為了節(jié)約一滴水,炊事班用淘米水洗一遍菜,再用清水沖一次。早上蒸饅頭的水從不倒掉,留著洗碗。為了節(jié)約一兩煤,他們發(fā)明了“五個一”――一個小鐵桶,能少裝點就少裝點;一桿小秤,每天燒多少都稱一稱;一把小鍬,一點一點向灶膛里把煤撒得更均勻些;一個小篩,從煤渣里把沒燒完的黑渣子揀出來;一個小登記本,天天登記燒了多少。連隊外出野營,炊事員天天揀柴,十幾天沒燒一兩煤。
在這背后,連隊的教育是至關重要的原因。
大學生許方勇從軍校畢業(yè)后分到八連,全班戰(zhàn)士做“丟手絹”游戲,幾圈玩下來,手絹很臟,還撕破一個口子。游戲一結束,他就把手絹扔了。第二天,一名戰(zhàn)士把這塊手絹放到了他的床頭,洗得干干凈凈,疊得方方正正,撕破處也已經(jīng)補好了,手絹下面壓著一張字條:“請收下連隊的傳統(tǒng)”。
至今,每當新兵下連,都要先參觀連史室,觀看《霓虹燈下的哨兵》,接受一套八連傳統(tǒng)故事集。每逢老兵退伍,都到為民服務點進行新老交接。
在“好八連”連史紀念館,迎面就是毛主席寫下的《八連頌》?,F(xiàn)在,這首《八連頌》被編成了八課:政治好,稱第一,是第一課;軍事好,如霹靂,是第二課;紀律好,如堅壁,是第三課……
不過,在榮譽之下,戰(zhàn)士們始終要求自己:先想到責任。
在“好八連”的連部,成百上千封來信被整齊地碼成一排,放在一塵不染的玻璃柜里。它們來自全國各地,跨越了40多個年頭。不少來信都沒有郵編,沒有地址,只憑著“南京路上好八連”這個婦孺皆知的稱號,就準確地找到了它的目的地。
但是這個“好八連”的稱呼,卻很少出現(xiàn)在戰(zhàn)士自己的嘴里,個人從來不扛“好八連”的牌子。
新兵信多。2001年,八連又迎來了一批新入伍的戰(zhàn)士,每天連隊里寄出、收到的信件都是一大疊。信封上的署名引起了時任指導員公舉東的注意。
在幾封新戰(zhàn)士寄出的信件上,寫著這樣的落款:“南京路上好八連某某寄”,也有幾封回信上寫著這樣的地址:“南京路上好八連某某收”。
當天晚飯后,公舉東把新戰(zhàn)士們集合到一起,對大家說:“謙虛謹慎,是八連的光榮傳統(tǒng),一代又一代的八連戰(zhàn)士都是這樣做的。今天大家成了八連的一員,當然很光榮,但是八連好不好,應由別人來評價,作為八連的戰(zhàn)士,怎能自稱‘好八連’呢?我建議大家把信封重寫一下,和其他同志一樣,都寫部隊番號吧?!币幌捳f得新戰(zhàn)士們連連點頭。
“在幾十年的環(huán)境變化中,我經(jīng)常在思考和觀察‘南京路上好八連’不變的是什么?”現(xiàn)已79歲高齡的好八連第二任指導員王經(jīng)文說。
在他眼里,“南京路上好八連”有四種精神沒有變,即聽黨話、跟黨走的軍魂不變;為人民服務的精神不變;艱苦奮斗的思想不變;“拒腐蝕,永不沾”的精神不變。
紀律好,如堅壁
紀律是部隊的生命線。在八連,戰(zhàn)士們時時刻刻都牢記這一點。
在八連連部,每一塊疊得方方正正、如同刀削的被子,每一排方向一致、線條一致的臉盆、缸子、毛巾,每一件擦得锃亮的武器裝備,都在無聲地體現(xiàn)著這支英雄連隊鐵一般的紀律。
一個久遠的故事,至今還珍存在國人的記憶中。1949年5月25日清晨,隆隆的炮聲已經(jīng)遠去,早起的上海人推開房門,驚訝地看到,在薄霧之中,狹窄的街道兩旁睡滿了前一夜入城的官兵,一個挨一個。陳毅元帥曾經(jīng)豪邁地說,這是第三野戰(zhàn)軍帶給上海人民的最好禮物。
如今,同樣的一幕,一次次地出現(xiàn)在人們面前。每次參加重大工程建設,八連戰(zhàn)士總是盡量不住安排的賓館,而是搭帳篷、打地鋪。他們擔心,勞動了一天的臟衣服會弄臟賓館的環(huán)境,深夜收工回來的隊伍會打擾其他客人的休息。
1992年南京路改造時,協(xié)大祥綢布店要改建成現(xiàn)代化的綜合性商廈。八連主動請纓,要求到施工一線參加義務勞動。那時,正值梅雨季節(jié),官兵們冒雨奮戰(zhàn)。工地距營區(qū)較遠,施工單位為官兵們在旅社包了幾間客房。但八連官兵們一個個抱著工具在房檐下相互依偎著睡下,誰也不愿進去住。
會弄臟旅社,可不是亂說的。工地邊卸下來的一堆槽鋼就碼在一個露天糞池上面。施工的時候一下雨,下面的糞水冒上來,沾得槽鋼上處處都是。二排長蔡高金帶頭,第一個跑上去扛,戰(zhàn)士們一個接一個,誰也不說一個不字。身上沾得星星點點,但是手上一點沒停。
一天忙下來,累了一天的戰(zhàn)士抱著鐵鍬,挨著墻根就睡著了。旅社經(jīng)理幾次要他們進屋里休息,可戰(zhàn)士們誰也不肯進去。在場的黃浦區(qū)一位領導動情地說:“上海解放時,我還是一個小姑娘,親眼見過解放軍為了不打擾市民,露宿街頭。想不到現(xiàn)在我又看見了當年的情景?!?/p>
協(xié)大祥副經(jīng)理張相民半夜查看工地時,看到這一幕眼淚奪眶而出,對著當時的指導員李曉明喊:“指導員,你下命令吧,我這個老百姓求你一次,快讓大家進屋休息吧!”說話聲驚動了附近的居民,他們紛紛打著手電走出來,冒著雨把戰(zhàn)士往自家屋里拉……
有人說,這樣苦著自己,有必要嗎?而八連戰(zhàn)士說,從個人的角度,不擾民,是解放軍應有的素質。從集體的角度,這是連隊的紀律,一定要遵守。
軍事好,如霹靂
軍事本領是部隊之本。44年來,“好八連”靠著艱苦奮斗起家,靠著建連育人,先后榮立集體一等功4次、二等功18次、三等功11次。
“好八連”第20任連長張道廣說:“現(xiàn)在連隊每天要進行兩個多小時的體能訓練,六七個小時的軍事科目訓練,光射擊這一項就要練速射、精度射、手槍射擊、輕機槍射擊和狙擊步槍射擊等好幾種,我們連在全團的各種比武中成績都很不錯?!?/p>
張道廣把全連軍事訓練的好成績歸功于“苦練加巧練”的創(chuàng)新精神和極強的集體榮譽感。
八連連隊位處市中心,寸土寸金,整個訓練場只有籃球場那么大?!叭€地內兩幢房,愁的就是訓練場”。
可是八連有辦法:射擊訓練展不開,連里幾次測量、設計,按比例縮小靶子練瞄準;沒有400米障礙訓練場,就分段設障來訓練;5公里武裝越野無法進行,就搞越野折返跑……在連隊里實在無法開展的項目,就到野外駐訓。駐訓時,他們有車不坐,堅持徒步行軍幾十里。
不懈的付出獲得了回報。僅在從2005年至今的近3年中,八連官兵在軍事訓練中設計的輕武器射擊“四點”瞄準檢查裝置、95式自動步槍固定槍瞄準器和固定槍瞄準架、瞄靶軌跡分析儀等3項軍事訓練成果得到上級推廣應用;在14次軍事比武中共奪得35項第一;32名官兵被評為“一級神槍手”,8名干部士官被評為“優(yōu)秀四會教練員”;先后有6人打破警備區(qū)軍事訓練紀錄;87人被評為訓練標兵;連年被警備區(qū)評為“軍事訓練一級單位”。
在苦練本領的同時,努力塑造學習型連隊、知識型軍人、奮斗型人才,是新時代對八連官兵提出的新要求。
八連每年都要制定學習目標。根據(jù)每一個戰(zhàn)士的實際情況,著眼于他們的長遠發(fā)展,根據(jù)不同的文化基礎、特長愛好、崗位需要等情況,幫助戰(zhàn)士們設置學習的目標和內容。安排干部參加高一級學歷教育,士官參加大中專學習,義務兵參加計算機應用、烹飪等實用技能培訓。
戰(zhàn)士崔勇初中沒有畢業(yè),學習電腦操作幾天下來只會開、關機。輔導老師說:“你的文化太低,不要學了?!毙〈薨迪聸Q心:非攻下這個難關不可!每次聽課結束,他總拉著老師問個沒完,經(jīng)連隊特許,午休時間和晚上熄燈后一小時都用在練習上,有時實在困了就趴在桌子上打個盹,憑著這種毅力,他在一年內拿下了計算機初級應用能力、信息技術基礎和辦公自動化3本證書。
2005年,八連原大學生排長張有振,主動成立科技攻關小組,進行武器裝備管理系統(tǒng)研究。為攻克難關,他帶領科研小組翻閱了《數(shù)據(jù)結構》、《Vi-sual C++程序開發(fā)與設計》等30余本書籍,走訪了復旦、交通和同濟大學等近15所高等學府的專家教授。經(jīng)過8個多月的反復攻關實踐,最終成功開發(fā)了“基層分隊武器裝備管理系統(tǒng)”,目前已通過專家組的評審。
思想好,能分析
當記者初到“好八連”駐地時,所見所聞令人疑惑:連隊里洗衣機、烘干機、電熨斗一應俱全,大屏幕平板電視、家庭影院、現(xiàn)代化的多功能健身房、擁有近50臺計算機的電腦教室,每間宿舍都配有電視、戰(zhàn)士們的食堂安裝著空調……這還是以勤儉節(jié)約持家,“一件衣服穿九年,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的“好八連”嗎?
不過,再仔細觀察連部,一個個發(fā)現(xiàn)則讓人備感安心:食堂的墻壁上,“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的警句被懸掛在醒目位置;IC卡電話亭邊,“長話短說,請珍惜分分秒秒”的提示語歷歷在目;電腦打印機旁,貼著“每人節(jié)約一張紙,希望小學的學生就多個練習本”的字條;洗漱間里,“水是生命之源”的字樣就在水龍頭上方……在駐地里,這樣的提示語有20多條,它們時時提醒著每一個人:這里就是“好八連”。
“創(chuàng)新才是最好的繼承?!爆F(xiàn)任“好八連”指導員黃森說?!叭∠^時的、改進欠妥的、保留適用的”一直是八連幾十年來不變的原則。
今年夏天,當八連奉命開赴海訓場訓練時,臨行前,每個戰(zhàn)士都接到了連隊發(fā)下來的一瓶防曬霜。
就是這樣小小的一瓶防曬霜,曾經(jīng)引發(fā)了全連持續(xù)一個半月的大討論。主題則是“如何正確對待連隊傳統(tǒng)”。
2000年5月間,有老戰(zhàn)士來向指導員報告:有戰(zhàn)士在訓練前抹防曬霜!“八連練兵從來都是‘掉皮掉肉不掉隊’,如今居然用護膚品,這豈不是要把艱苦奮斗的本色給抹掉了?”這個老戰(zhàn)士質問道,“這種思想長毛的表現(xiàn),得好好管管!”
當時的八連指導員公舉東馬上想到,會有戰(zhàn)士提出這樣的問題,并不是偶然的。
當時間進入到21世紀,一些八連人曾經(jīng)引以為豪的老傳統(tǒng)和時代之間摩擦出了并不和諧的音符。
想評上先進,津貼費存款不少于80%,是八連執(zhí)行多年的硬規(guī)定。為此,許多戰(zhàn)士平時幾乎不敢用錢,甚至有四位戰(zhàn)士讓家里寄錢來存入“小銀行”。
有個戰(zhàn)士出外執(zhí)行公務,半路上餓了,到麥當勞吃了個漢堡,回到連隊受到了幾個老同志的批評,戰(zhàn)士覺得很委屈。
……
防曬霜成了引發(fā)全連討論的導火索。在指導員的組織下,全連官兵坐下來,把工作生活中的困惑一個個地列出來。27個問題寫滿了大大的一張白紙。
逐一討論之下,戰(zhàn)士們取得了共識:
“小銀行”該不該存在?提倡勤儉節(jié)約,是應該的,但是要擺脫形式主義,可以自由取款。存款多少與評先進徹底脫鉤。
飯前、睡前搞小練兵,曾是八連引以為豪的練兵法,要不要堅持?這種訓練辦法不科學,取消。
外出辦事趕時間,能否打的、坐空調車?坐空調車允許,但不提倡。沒有特殊急事,就不許打的。
到南京路補鞋與刺激消費有矛盾嗎?不矛盾!補鞋服務至今受人歡迎,說明它仍有價值。
腳腫,該不該堅持訓練?精神可嘉,但不科學。不該!
經(jīng)過梳理、討論,指導員公舉東道出八連官兵的共識:艱苦奮斗精神應該永遠具有催人奮進的力量,而不是像“供品”一般被人瞻仰。
一個個變化像小小的防曬霜一樣,走入了八連官兵的生活。
在44年中,連隊曾有草鞋、自糊信封、針線包“三件寶”享譽全國。如今,草鞋、自糊信封早被請進連史室,取而代之的是兩件“新寶”:裝有各類文具的學習包和用來大量存儲資料的電腦U盤。過去的節(jié)約每分錢、每粒米、每滴水、每張紙和每度電這“五個一”,發(fā)展成了現(xiàn)在的“五個一點”:日常消費花一點、文化學習用一點、孝敬父母寄一點、希望工程捐一點以及自己備用存一點。
“艱苦奮斗不是為吃苦而吃苦,而是一個為過上好日子不斷吃苦奮斗的過程?!秉S森說。
軍民團結如一人
試看天下誰能敵
中國在發(fā)展,在崛起,人們身邊的一切都在悄悄地發(fā)生著變化。然而,在很多人心目中,“南京路上好八連”卻始終占據(jù)著無可替代的位置。
今年夏天,年過七旬的老兵張林榮在嘉興的《南湖晚報》上登報尋找當年的“好八連”戰(zhàn)友。張林榮說,在“好八連”當過兵,是人生中最光輝的一頁。
張林榮是嘉興一家抗癌俱樂部的創(chuàng)始人。18年前,他被查出患晚期肺癌,醫(yī)生斷定他壽命不長,但是,張林榮憑著頑強的毅力跨過了鬼門關。在建軍80周年紀念日來臨之際,張林榮與昔日戰(zhàn)友孫俊新一起,向《南湖晚報》說出了一直深埋心底的愿望:見一見當年一起在南京路上當兵的戰(zhàn)友,共敘部隊情誼。
在張林榮的尋找下,一些八連老兵陸續(xù)和他取得了聯(lián)系。在共敘那段當兵的歷史時,這些早已白發(fā)蒼蒼的老人忍不住潸然淚下。一位老兵感慨地說:我想告訴現(xiàn)在的全連官兵,珍惜在連隊的每一天,將來會無怨無悔。
“好八連”,是一所學校,也是一座熔爐。
從命名到今天,“好八連”培養(yǎng)了一茬又一茬的好官兵。如今,他們有的仍在軍營,更多的則站到了其他工作崗位上。無論在哪里,他們都在奮力實踐著、弘揚著、傳播著“好八連”的精神。
去年,一位退休的老兵給全連官兵寫信,信中寫道:親愛的戰(zhàn)友,在服役期間,吃苦的甜頭我們往往還不能馬上體會到,但如果把眼光放長遠一點,今天的吃苦,就像銀行“存款”一樣,一筆一筆地存下來,吃過的苦積累到一定程度,若干年后,就會得到一筆豐厚的“利息”,有沒有這筆“存款”,人生是大不一樣的。
在“好八連”扎根生長的上海,在被八連官兵譽為“母親路”的南京路上,人們從40多年前開始,一直見證著八連和上海這座城市的深厚情誼。
前不久,一位戰(zhàn)士的父親從安徽來連隊看望兒子,下火車后只知道去“好八連”,卻不知道具體地址。出租車司機多方打聽,走大街穿小巷把老人送到后,硬是不肯收錢。他說,這么多年“好八連”總是給我們做好事,這回就讓我為“好八連”做件好事吧。
2003年,是八連命名40周年紀念日,從小在八連官兵關心下成長起來的胡紅根凌晨4點就起床,搖了兩個多小時輪椅,帶著賀信和鮮花趕到連隊祝賀,還在上海人民廣播電臺為八連點了一首歌。74歲的老太太蔣杏翠,把八連戰(zhàn)士當成自己的親骨肉。戰(zhàn)士生病住院,她拎著水果趕去看望;去年端午節(jié),她包了200個粽子送給連隊;前年老兵退伍時,她帶著15斤糖果為八連戰(zhàn)士送行,在火車站等了3個多小時。
在一座城市扎根50年,八連和上海的血肉相連,親密無間,隨處可以找到證明。
上海福佑路第二小學里,矗立著一尊戰(zhàn)士雕像,這是根據(jù)曾任校外輔導員的八連戰(zhàn)士盧普友的臉型雕塑而成的。當有人問到盧普友對此作何感想時,他只笑著說:“我只是個模特,八連的模特?!?/p>
廈門路小學有個“小八連中隊”,每月10日都會拿著拖把、提著水桶、拿著抹布,來到南京路上護綠保潔,打掃衛(wèi)生。每月20日,“小八連中隊”會到南京路醫(yī)藥公司門口定點擺攤,為過往行人量體重、收集廢電池,宣傳環(huán)保知識。
2003年3月,當時的連長江成玖接到虹橋區(qū)派出所民警王興東的5次電話,一次比一次懇切:我是看著“好八連”的書,唱著“好八連”的歌長大的,我想帶上愛人和孩子到連隊受受教育,看看你們怎么出操、訓練,怎么吃飯、睡覺……像這樣的電話,每到寒暑假,連隊干部都要接到近百個。
每天,和身處的這座城市一起,不斷前行;每天,和身邊的那些百姓一起,不懈奮進。這就是今日的“南京路上好八連”。
在霓虹閃爍的南京路上,在繁華的鬧市中央,他們抵制著種種誘惑,始終堅持著理想和信念。艱苦奮斗對他們來說,早已不僅僅意味著光榮傳統(tǒng),更是昂揚的時代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