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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畫記
一日,我在北京寓所書房為某風景區(qū)作賦,正沉思間,一友自成都打來電話,說急需國畫一軸送禮,萬元之內(nèi),最好尺幅還不要太小,我說沒有,況且我又不在成都。其人一再懇求,想起成都家里也掛著幾幅畫,但都是我自己喜歡的,經(jīng)不住其“再四”好語相求,于是答應他去取一幅。
于是,我打電話給成都的老崔——家里的男保姆。老崔五十歲出頭,人極勤快,做事細心,并且燒得一手好川菜,只是由于幼年家貧失學,故斗大的字識不到一籮筐,我常說,老崔如果讀過書,做個縣長都屈才!
那時成都的家里掛著兩幅花鳥畫,其中一幅是清晚期蜀地一小名頭的《四季見喜》,畫的是柏樹間四個大喜鵲,相顧啼鳴,其畫法乃是老派《芥子園》一路,亦步亦趨之法,未見是幅出色好畫,但我喜歡這個題材,乃是很好的口彩,所以一直在家里掛著,這又是一幅中堂畫,尺幅不小,四尺整張(合八平尺多),旁邊配掛著我自己寫的一幅對聯(lián):
觀釣頗愈垂釣趣
種花何問看花誰
另一幅掛在書房的,尺幅小一半,大概只有四平尺,是現(xiàn)代海上名家王個簃的《秋樹閑禽圖》。
失去的《秋樹閑禽圖》
現(xiàn)在想起來,不知是當時正構思文賦,匆忙間沒有跟老崔說清楚,還是老崔理解得有問題,我記得我當時電話里仔細地描述了《四季見喜》的畫面、構圖,還特地多追加了幾句說:畫喜鵲的那幅啊,拿給某某。他說您放心吧。結果等我再回成都時,才發(fā)現(xiàn)《閑禽圖》不見了,《四季見喜》仍然堂而皇之地掛在廳里。老崔誠惶誠恐地跟我作了解釋,說了他的理由:
一是《四季見喜》掛在廳里,還有對聯(lián)陪襯,他認為這架勢就說明這幅是重要的、值錢的畫。
二是《四季見喜》尺幅大,《閑禽圖》尺幅小,肯定大的值錢些!
三是他把《閑禽圖》里的鳥看成是喜鵲了。所以當時沒有絲毫猶豫就拿去了。
《秋樹閑禽圖》(局部)
我無語以對,只怨自己電話里說得不夠清楚,反過來安慰老崔說沒關系。
事后我也試圖聯(lián)系過送畫的朋友,對方說是替某總尋畫,某總又去送某某總,某某總他根本不認識,實在是無法追回。一幅我喜歡的畫就這樣消失在我的視線中了。
郁悶中想起南宋李易安在其收藏全部遺失、散落后,在《金石錄后序》中寫的一段著名的話:“(余)三十四年之間,憂患得失,何其多矣!然有有必有無,有聚必有散,乃理之常。人亡弓,人得之,又胡足道!所以區(qū)區(qū)記其終始者,亦欲為后世好古博雅者之戒云?!迸c《金石錄》所記載的收藏相比,我失掉這幅《秋樹閑禽圖》只不過是一毛之于九牛!先賢豁達如此,正是我們這些“后世好古博雅者”應該學習的吧。
再來看看這幅《秋樹閑禽圖》 :
作者王個簃(1897-1988),即王賢,字啟之,江蘇人。篤好金石書畫及詩文,從吳昌碩學書畫篆刻,為吳門入室弟子。任上海畫院名譽院長、西泠印社副社長。王氏受缶老教誨極深,堪稱登堂入室,技藝出眾。
觀此畫,一鳥立于枯枝之上,儀態(tài)閑適,旁側有老干三兩,紅葉布期間。整幅畫中心在右下,故題詩于左上方,左下角大片留白,用一朱文閑章壓角,整個布局疏密有致,主題突出,用色清雅,用筆老辣,樹干樹枝皆用草法寫出,用墨多有枯濕濃淡之變化。
《秋樹閑禽圖》(局部)
原畫題詩為一首七言絕句:
秋樹經(jīng)霜赪中酒,
閑禽過雨靜趺枝。
欄邊獨坐斜陽暮,
一段風光看不疲。
落款為:戊寅秋杪,個簃王賢。下押白文印章“王賢私印”。
其書法亦缶老一路,蒼勁老辣,其中暮字用異體、光字用篆體、看字用變體,皆稱變化之妙。
題詩中有幾個字也順便解釋一下:
赪,音chēng。紅色之意,比如說:赪面,即是臉紅。
趺,音fū。本義是盤坐,這里是蹲坐的意思。
杪,音miǎo。本義是樹枝末梢,這里秋杪指秋末之意,因詩文中用了暮字,故這里不再用秋暮而
改用秋杪,乃是文人慣技。
我初得此畫時曾寫過一首七絕,是我讀此畫的一點感受:
飛來小憩疏林中,
秋葉經(jīng)霜色愈濃。
遙想天涯衰草外,
誰人同看夕陽紅。
如今畫不知所終,真是不知天涯“誰人同看夕陽紅”了,果真一語成讖乎?
王個簃的《瓶菊圖》
編輯:楊嵐
關鍵詞:老崔 成都 秋樹閑禽圖 失畫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