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清晨，雨還淅淅瀝瀝地下著，記者依約來到高銘暄教授的辦公室，一股濃濃的書香沁人心脾。高銘暄教授雖年事已高、兩鬢斑白，但在近四個小時的訪談中，他談笑風生，帶著記者始終沉浸在他的三尺講臺前、在新中國成立以來刑法發(fā)展的歷史潮流中。

高銘暄

高銘暄教授堪稱新中國刑法學的重要奠基者和開拓者，但面對過去，他只是說了一句：“我只是有股傻勁，認準了刑法學，就執(zhí)著地追求，專業(yè)思想自始至終從未動搖?！?/p>

從教60余年，培養(yǎng)博士生60余名

高銘暄的父親是一名法院書記官，受家庭影響，高銘暄從小就對法律產(chǎn)生濃厚的興趣，自認是“法”門弟子。“父親一直希望我能子承父業(yè)，自小就教導(dǎo)我多讀一些法律書籍，我的一生從此打下了法律烙印?！备咩戧颜f。

高中畢業(yè)后，高銘暄如愿考入浙江大學法律系。更幸運的是，大學第一學年他就受教于著名國際法學家李浩培教授，聽他講述刑法總則，這為高銘暄日后從事刑法教學和研究奠定了基礎(chǔ)。后來，高銘暄轉(zhuǎn)學至北京大學法律系，并被保送到中國人民大學法律系攻讀刑法研究生。1953年8月研究生畢業(yè)后，高銘暄選擇留校任教，一直耕耘講壇至今。

“從1953年到現(xiàn)在，我都在課堂上教書。我喜歡上課，我要把我的所學所思毫無保留地教給一批又一批的孩子們，希望他們了解刑法、熱愛刑法學，并通過他們影響更多的人?！备咩戧颜f。

1984年1月，經(jīng)國務(wù)院學位委員會批準，高銘暄成為我國刑法學專業(yè)第一位博士研究生導(dǎo)師。截至今年7月，高銘暄已培養(yǎng)出62位博士，還有4位在讀博士生，其中很多弟子也已成為當前刑法學界的重量級學者。

訪談中，高銘暄還說起一件讓他終生難忘的事情。1987年5月，作為中國代表團成員之一，他在意大利舉行的國際死刑問題學術(shù)討論會上作了一篇演講，引發(fā)強烈反響?！吧鲜兰o80年代，我一直在思考中國刑法學研究一定要面向世界、走向世界。我力主給高校的刑法學研究生開設(shè)國際刑法學專題課程，加強國際刑法學研究?！备咩戧颜f。

25載春秋，傾力參與新中國第一部刑法

高銘暄既是刑法學研究學者，也是刑法發(fā)展歷史的見證者。

“新中國成立后，刑法扮演重要角色，但那時的刑法還不系統(tǒng)，僅有《懲治貪污條例》《妨害國家貨幣治罪暫行條例》等幾個單行刑法，規(guī)定的犯罪面也非常有限，辦理刑事案件仍然主要依靠‘懲辦與寬大相結(jié)合’的刑事政策?！备咩戧鸦貞浾f，那時候，黨和政府已經(jīng)注意到起草制定一部刑法典的重要性和必要性。1954年9月，第一屆全國人大決定制定刑法。

這一決定影響了高銘暄25年研究生涯，影響了他的學術(shù)一生?！爱敃r，全國人大常委會辦公廳法律室負責組建起草班子。經(jīng)中國人民大學推薦，我有幸參與了這項歷史性任務(wù)?！备咩戧呀榻B，1957年6月28日，起草班子拿出了第二十二稿，原本準備公布試行，后因“反右”運動中止。在有關(guān)部門協(xié)調(diào)下，從1962年5月起，起草班子又對刑法第二十二稿進行全面修訂，到1963年10月9日，刑法草案已經(jīng)修改了33稿?？墒恰八那濉边\動和“文化大革命”接踵而至，第三十三稿又被束之高閣了。

盡管刑法的出臺命運多舛，但研究刑法的信念始終不改。1978年，高銘暄已從當年26歲的青年教師變成了年過半百的資深專家。這年10月，刑法起草班子重新成立?！半S后的一年時間里，我和大家一起度過了一個又一個不眠之夜，嘔心瀝血搞出了5稿。直至1979年7月1日下午，終于獲得五屆全國人大二次會議審議通過?！备咩戧涯翘炀驮跁?，他特意看了一下表，時針指向16時05分，一個值得用一生銘記的時刻。

后來，作為見證和參與新中國第一部刑法起草工作全過程的唯一學者，高銘暄將那25年的筆記加以整理，撰寫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的孕育和誕生》一書，詳實記述了新中國第一部刑法典從起草到頒行的艱辛歷程。

耄耋之年，仍為刑法進步建言

“作為新中國成立以來的第一部刑法典，1979年審議通過的刑法結(jié)束了以往辦理刑事案件主要依靠政策的尷尬局面?！备咩戧颜f，全國人大常委會此后又先后通過24個單行刑法，對1979年審議通過的刑法作了一系列修改完善，以適應(yīng)經(jīng)濟社會發(fā)展和司法實踐的客觀需要。1997年3月，八屆全國人大五次會議審議通過了修訂的刑法，即現(xiàn)行刑法。這部刑法典基本實現(xiàn)了我國刑法的統(tǒng)一性和完備性，貫徹了刑事法治基本原則，加強了刑法保護社會和保障人權(quán)的功能。此后，全國人大常委會先后審議通過9個刑法修正案等，對現(xiàn)行刑法的某些規(guī)定作了進一步明確，使罪與非罪、此罪與彼罪的界限更加清晰，罪責刑的關(guān)系更加平衡，貫徹落實黨的“寬嚴相濟”刑事政策更加全面、系統(tǒng)、完善。

高銘暄的案頭堆滿資料，都是最前沿的刑法研究理論和司法實踐素材。京劇選段《洪羊洞》中有句唱詞：“為國家哪何曾半日閑空。”高銘暄就是這樣一位學者，他用一生去推動我國刑法法治進步。

針對1979年審議通過的刑法中“凡捏造事實誣告陷害他人（包括犯人）的， 參照所誣陷的罪行的性質(zhì)、 情節(jié)、后果和量刑標準給予刑事處分”的規(guī)定，高銘暄認為這有“誣告反坐”成分，誣告罪應(yīng)該有自己獨立的法定刑，應(yīng)予修正。經(jīng)過積極努力，現(xiàn)行刑法采納了高銘暄的意見。

新中國成立60年之際，高銘暄和其他幾位學者聯(lián)名向立法機關(guān)遞交了有關(guān)“特赦”的研究成果，引起社會廣泛關(guān)注。2015年紀念抗日戰(zhàn)爭暨世界反法西斯戰(zhàn)爭勝利70周年之際，高銘暄和他的團隊再次提交了一系列關(guān)于“特赦”的研究報告。

人物簡介

高銘暄，1928年生，浙江玉環(huán)人?，F(xiàn)任北京師范大學京師首席專家暨刑事法律科學研究院名譽院長、特聘教授，中國法學會刑法學研究會名譽會長。2012年被中國法學會評為“全國杰出資深法學家”。